苏晚棠那双平日里清冷如秋水的眼睛，此刻写满了难以置信。
她死死盯着我，仿佛要在我这张懒洋洋的脸上瞧出一朵花来。
巷口的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也吹得她发丝微乱，更添了几分惊疑不定的味道。
“你怎么……知道的？”她声音压得很低，那份属于苏家嫡女的骄傲让她无法轻易承认我的诡异能力，但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她不信。
那处东南角的废弃灶房，就连许多坊市老人都快忘了，她也是幼时听父亲偶然提起，说那“油鬼张”是个厨道上的歪才，因私炼禁忌灵材，用污秽之物催生“伪灵火”，被逐出稷下学宫，最后潦倒死在了那间灶房里。
这等秘闻，我一个刚入学宫没多久的新人，怎么可能知晓？
我慢悠悠地从青石板上坐起来，拍了拍沾上尘土的衣袍，冲她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我猜的。”
“你！”苏晚棠气得跺脚，胸口微微起伏。
她显然不信，但又找不到任何反驳的理由。
我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更是让她有力无处使。
“别‘你你你你’的了，”我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骨节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轻响，“苏小姐，现在可不是追究我怎么知道的时候。既然线索有了，咱们是不是该去验证一下？还是说，你对那份被调包的‘龙涎酥’一点也不好奇？不想知道是谁在败坏你家灵膳坊的百年招牌？”
我每一句话都精准地戳在她最在意的地方。
苏晚棠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终，她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合作就合作。但说好了，你查案，我……我只是从旁协助。事成之后，聚气糕归我。”
“成交。”我爽快地点头，心里却乐开了花。
这大小姐还挺会讨价还价，可惜她不知道，我的目标可不止一块聚气糕，而是那份“供奉级灵食”。
不过现在嘛，有个免费的向导兼打手，何乐而不为？
夜色更深了。
玄都坊市此刻已经彻底沉寂下来，只剩下檐角挂着的几盏灵石灯，散发着微弱而冰冷的光。
我和苏晚棠一前一后，穿行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她不愧是苏家嫡女，身法轻盈得不像话，足尖在石板上轻点，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整个人如同一缕融于夜色的青烟。
而我，依旧是那副懒散的步调，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
与其说是去查案，不如说更像是在深夜散步。
“‘油鬼张’，究竟是什么人？”我看似随意地开口，打破了沉默。
走在前面的苏晚棠脚步一顿，侧过头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
或许是觉得既然已经合作，透露些信息也无妨，她重新迈开步子，声音清冷地解释道：“油鬼张，本名张德，曾是我苏家灵膳坊的一名厨修。他天赋极高，尤其在控火一道上，但心术不正，总想着走捷径。他认为正统的灵火炼制灵食，过程繁复，耗时耗力，便偷偷研究邪道，用一种名为‘秽油’的材料来催发灵火。”
“秽油？”我挑了挑眉。
“嗯，”苏晚棠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厌恶，“那是用妖兽的腐尸和一些阴邪矿石炼制而成，催发出的灵火虽然爆裂，但气息污浊，炼出的灵食看似品相不错，实则灵气驳杂，久食会损伤修士根基，甚至走火入魔。我父亲发现后，便将他逐出了苏家，并上报学宫，废去了他的厨修资格。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竟然还有人会用他的法子。”
听她这么一说，我心里那根弦也绷紧了。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偷盗灵材、调换配方了，而是有人在用这种阴毒的手段，大规模地制作劣质甚至有毒的灵食，流入坊市。
那块“龙涎酥”里的“浊火香”毒素，恐怕就是“秽油”炼制时产生的伴生毒物。
这背后牵扯的，恐怕是一张巨大的黑色利益网。
我们很快就来到了坊市的东南角。
这里比其他地方更加偏僻，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
眼前是一座破败的院落，院墙塌了半边，上面爬满了墨绿色的藤蔓，在夜风中如同鬼影般摇曳。
正中的那间灶房，屋顶破了几个大洞，黑漆漆的，像一只择人而噬的巨兽张开的大口。
“就是这里了。”苏晚棠停下脚步，秀眉紧蹙。
我没有急着进去，而是站在院外，闭上了眼睛。
“你又干什么？还想躺下？”苏晚棠不解地看着我，语气里带着一丝警惕和……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期待。
我没有回答她，只是将全部心神沉静下来。
自从解锁了“躺平系统”，我的五感就变得比常人敏锐得多。
尤其是在这种放松的状态下，周围的风吹草动，甚至是空气中不同灵气的细微流动，都无法逃过我的感知。
果然，那股若有若无的腥臭味，在这里变得清晰起来。
它就像一条看不见的毒蛇，从那间破败的灶房深处丝丝缕缕地钻出来，混杂在潮湿的霉味里，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油腻感。
更重要的是，我感觉到了一丝异常的“热度”。
这股热度并非来自地表，而是从地下深处渗透上来的，微弱，却持续不断。
它让脚下的土地，比别处要温热那么一丝。
若非我感知力惊人，根本无法察觉这细微的差别。
我猛地睁开眼睛，目光如电，直直地射向灶房门口那片看似平平无奇的地面。
“怎么了？”苏晚棠被我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握住了腰间的百味囊。
我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缓步走了过去，蹲下身子，用手指轻轻敲了敲灶房门前的一块青石板。
“咚、咚、咚。”
声音沉闷，和其他石板并无二致。
苏晚棠也跟了过来，一脸疑惑地看着我：“这石板有什么问题吗？”
我摇了摇头，嘴角却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
我指了指石板与泥土的接缝处，那里有一撮不起眼的、已经枯黄的杂草。
“你看这草。”
苏晚棠顺着我指的方向看去，看了半天，还是没看出所以然：“一撮枯草而已，怎么了？”
“寻常的草，就算枯死，根部也该是湿润的，尤其是在这种阴暗潮湿的角落。”我一边说，一边用指尖捻起那撮枯草，轻轻一搓，枯草瞬间化为了齑粉，干燥得没有一丝水分，“但这草，却像是被彻底烤干了一样。”
苏晚棠瞳孔骤然一缩，她瞬间明白了我的意思。
有热源！从地下传来的、持续不断的热源！
她立刻蹲下身，学着我的样子，将手掌贴在那块青石板上。
片刻之后，她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震惊：“真的……是温的！”
这股温热，隔着厚厚的石板，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但它确确实实存在着。
一个废弃多年，阴冷潮湿的灶房，地面之下，为何会常年散发着热量？
答案，几乎呼之欲出。
我和苏晚棠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凝重与兴奋交织的复杂神色。
我们几乎可以肯定，那个用“秽油”炼制伪灵食的家伙，他的秘密工坊，根本就不在这间破败的灶房里。
而是在它的下面。
那股若有若无的腥臭味，那从地底深处渗透出的诡异热量，就像一只无形的手，正在为我们指明一个通往黑暗深处的入口。
真正的罪恶，就潜藏在这片看似平静的土地之下，如同蛰伏的毒龙，等待着被惊醒的时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