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升的太阳,苍白无力,挣扎着爬上城市锯齿状的天际线。它的光芒被无数冰冷的玻璃幕墙切割、反射,散落成一片片刺目的光斑,无力地砸在肮脏的水泥地上。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气味——廉价油炸食品的油腻、汽车尾气的呛人、还有地下排水系统隐隐散发的酸腐。
他蜷缩在一条狭窄巷弄的深处,背靠着一堵贴满层层叠叠、早已褪色剥落小广告的砖墙。身上那件不知从哪个垃圾堆里翻捡出来的军绿色破棉袄,沾满了可疑的污渍,早已看不出本色。花白、油腻的头发纠结成一绺一绺,垂落在瘦削、沟壑纵横的脸颊旁,几乎遮住了那双深陷的眼睛。那双眼,此刻正空洞地望着巷口方向偶尔匆匆掠过的行人剪影,像两口枯竭了千年的井。
嘴里无意识地嗫嚅着破碎的音节:“朕……朕乃始皇帝……扫六合……统文字……”声音嘶哑含混,如同破旧风箱的喘息。
巷口传来一阵哄笑。几个穿着校服、背着书包的少年停下脚步,对着巷子深处指指点点。
“看,疯子又在念经了!”
“秦始皇?哈哈,我还玉皇大帝呢!”
“喂,老疯子,”一个大胆的少年捡起半块砖头,作势要扔,“你的兵马俑呢?叫出来看看啊!”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空洞的眼睛瞬间爆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锐利,仿佛沉睡的火山突然睁开了眼。浑浊的眼底深处,一丝属于帝王的、睥睨一切的寒光骤然闪过,直刺向巷口的少年。他枯瘦的、布满污垢和老茧的手,下意识地紧紧攥住身下冰冷潮湿的水泥地面,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一股无形的、压抑了太久的暴戾之气,如同沉埋地底的腐朽棺椁裂开缝隙,丝丝缕缕地逸散出来。
少年们被那眼神慑住了一瞬,砖头停在半空。但随即,更大的笑声爆发出来,带着一种发现新奇玩物的兴奋。
“嘿,眼神还挺凶!”
“怕什么,一个老疯子而已!”
砖头终究没有扔过来,少年们嬉笑着跑开了。巷子里重新恢复了死寂,只剩下远处城市永不疲倦的喧嚣背景音。他眼中那骇人的光芒如同退潮般迅速消逝,重新被浑浊和茫然淹没。紧绷的身体松弛下来,再次蜷缩回冰冷的墙角,更深地埋进那件破棉袄里,仿佛要将自己彻底藏匿起来。刚才那短暂爆发的帝王威仪,仿佛只是幻觉。
唯有那紧握的拳头,过了很久很久,才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一点点松开。指缝间,是冰冷的泥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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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都国家历史研究院,基因测序中心。
空气凝固了。巨大的电子屏幕上,两幅复杂的DNA图谱如同两条蜿蜒的星河,并排显示着。左侧的图谱标注着“秦陵一号坑陶俑附着物提取样本”,右侧的图谱标注着“受试者:Q.S.H(编号)”。
中心主任李振国教授,这位以严谨刻板著称、头发早已花白的老院士,此刻像一个被施了定身咒的木偶。他佝偻着背,鼻尖几乎要贴上冰冷的屏幕,镜片后的眼睛瞪得滚圆,血丝密布。他死死盯着图谱上那些代表关键遗传位点的、不断闪烁跳动的光点。每一次闪烁,都像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脏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