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晓不知道。
他飘在半空中,看着自己的身体躺在那张破床上,瘦得像具干尸。秀兰守在旁边,眼睛哭得又红又肿,小石头趴在她腿上,睡着了还在抽噎。
王桂香和陈亮在堂屋里算账,声音不大,却像刀子一样扎进他心里。
"......他那点抚恤金,加上卖秀兰的钱,应该够给亮亮娶媳妇了。"王桂香的声音透着算计。
"秀兰能值多少?"陈亮问。
"前村的老光棍说了,给二十块就行,他正好缺个生娃的。"
"那小石头呢?"
"送远点,别让人知道跟咱们有关系。"
陈晓在半空中疯狂地冲撞,想嘶吼,想掐死这对狼心狗肺的东西,可他的手一次次穿过他们的身体。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王桂香第二天一早就去找了人牙子,看着那人牙子猥琐地打量着秀兰,看着他们讨价还价,最后敲定三十块钱,三天后来人。
秀兰像是被抽走了魂,不哭不闹,只是抱着小石头,坐在陈晓的尸体旁,一遍遍地摸着他冰冷的手。
第三天,爹陈老实穿着新做的棉袄,坐在院子里晒太阳,脸上红光满面。他看着人牙子带着两个壮汉进来,要拉秀兰走,只是皱了皱眉:"动静小点,别吓着邻居。"
"娘!爹!"秀兰终于哭喊出来,"求求你们,别卖我,我能干活,我能挣钱......"
王桂香一把推开她:"哼,干活?你男人都死了,留着你就是个累赘!小石头,跟你娘走!"
小石头吓得哇哇大哭,死死抱着秀兰的脖子:"我不跟坏人走!我要爹!我要爹!"
"他爹早死了!"陈亮踹了一脚门框,"就是个没人要的野种!"
"野种"两个字像惊雷,劈得陈晓脑子嗡嗡作响。他猛地想起小时候,邻居嚼舌根,说他不是陈老实亲生的,是王桂香年轻时跟外面男人生的,后来那男人跑了,才嫁给陈老实。他当时哭着回家问,被爹娘狠狠打了一顿,说他瞎听外人挑拨。
原来,他们早就知道。
他们知道他不是亲生的,所以心安理得地压榨他,算计他,最后连他的命都要借去,连他的妻儿都要卖掉。
那七天的借寿,哪里是借?分明是抢!抢一个他们从来不认的"外人"的命,来续他们亲生儿子老子的寿!
怨恨像毒藤,瞬间缠住了陈晓的魂。他看着秀兰被强行拉走,看着小石头撕心裂肺地哭喊,看着王桂香数着那三十块钱眉开眼笑,看着陈亮拿着钱去镇上赌钱,看着陈老实坐在太阳底下,哼着小曲,享受着本该属于他的阳寿。
凭什么?
凭什么他一辈子孝顺,换来家破人亡?凭什么这群畜生作恶多端,却能安享天年?
他的怨气越来越重,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结成了冰。他看见堂屋地基下,那个装着黄纸人的陶罐,正散发着微弱的红光,而那红光里,似乎有他的影子在挣扎。
第七天夜里,子时。
按照规矩,头七这天,死人的魂会回家看看。王桂香早就在门口撒了草木灰,想看看他有没有回来。
陈晓飘在堂屋,看着那草木灰上,只有他自己的脚印——一串浅浅的,透明的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