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无数倍。小宇的抽泣声骤然停止了,整个空间只剩下一种令人窒息的真空感。他猛地抬起头,动作快得几乎带起一阵风。那张满是泪痕的小脸上,眼睛瞪得滚圆,瞳孔里清晰地映着天花板惨白的灯光,像是两颗骤然被投入石子的深潭,瞬间搅碎了所有绝望的死水,漾开难以置信的涟漪。那眼神里,有惊愕,有茫然,更多的是一种被巨大意外冲击后的呆滞。
他攥得死紧的、指节泛白的小拳头,就在我屏息的注视下,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地松开了。紧绷的肩膀也微微垮塌下来,仿佛卸下了一座无形的大山。他呆呆地看着我,又看看地上那堆废墟,然后又猛地看回我,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那小小的胸腔剧烈起伏了几下,最终,一个破碎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字眼,极其轻微地逸了出来:
“…好。”
那一瞬间,我清晰地看到,有什么东西在他那双刚刚还盛满灰烬的眼睛深处,极其微弱地、却无比执着地,闪烁了一下。
那场失败的“桥梁事故”过去几天后,我发现自己陷入了一种奇异的焦灼。王琨老师讲座笔记上那十句话,被我反复誊抄在一张便签纸上,贴在冰箱最显眼的位置。字字句句像带着温度,灼烧着我的视线。它们如此简单,却又如此陌生,与我习以为常的沟通方式背道而驰。看着它们,心里总有个顽固的声音在冷笑:说几句好听的,就能让这块“废铁”变成金子?笑话!
然而,小宇在模型摔碎后抬头看向我的那个眼神,里面一闪而过的微光,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我心里某个最不安稳的地方,时不时就疼一下。那点微弱的光,让我无法彻底否定那些话的力量。
我决定试试。笨拙地、带着表演痕迹地试试。
机会在一个周末的早晨降临。阳光透过窗户,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小宇的房间里,书本、玩具、换下的衣服一如既往地混战在一起,一片狼藉。这景象在过去足以让我瞬间血压飙升,开启一场“你怎么这么邋遢”、“猪窝都比你干净”的咆哮模式。但这一次,我硬生生把涌到嘴边的责备咽了回去,喉咙里像堵了一团棉花。
我站在门口,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表情显得平和自然,甚至挤出一个自己都觉得僵硬的微笑。声音刻意放得轻柔,带着一丝我自己都陌生的、小心翼翼的试探:
“小宇,”我指了指房间,“你今天的表现让妈妈感到很高兴。”
他正坐在地板上摆弄一个旧玩具,听到声音,动作猛地一顿,背脊瞬间僵硬了。他极其缓慢地转过头,小脸上全是戒备和狐疑,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妈妈又憋着什么火要发?” 那眼神像针一样刺了我一下。他没有回应,只是飞快地低下头,继续摆弄那个玩具,仿佛什么都没听见,只是耳根却悄悄泛起一点可疑的红晕。
第一次尝试,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深潭,连一丝涟漪都吝啬出现。挫败感无声地蔓延。
几天后,晚饭桌上。餐盘里的饭菜冒着热气。小宇难得地没有闷头扒饭,而是含混不清地、断断续续地说着白天学校自然课的事。他讲得磕磕绊绊,词汇贫乏,无非是“老师带我们看树”、“有蚂蚁在爬”,琐碎又幼稚。放在以前,我大概只会敷衍地“嗯嗯”两声,心思早已飘到别处,或者干脆打断他:“吃饭就吃饭,哪来那么多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