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到第三天,王支书说要带他"认认地头"。七月的日头毒得很,侯成功跟着老支书往村北走,裤脚刚卷到膝盖,就听见前头传来叫骂声。
村北的麦茬地泛着灰白,一道深深的拖拉机辙印歪歪扭扭地横在老张家的地头,像道结痂的伤疤。老张叉着腰,脸憋得紫红:"姓李的,你家拖拉机压了我的地,三天了还不耕地!"
老李拍着腿回骂:"你眼瞎啊?我家牛前天惊了,差点把人顶了,哪有空!"他脚边的土坷垃被踢得乱飞,惊起几只蚂蚱。
侯成功心里一紧,终于等到"学以致用"的机会了!他迅速翻出脑海里的《土地管理法》,清了清嗓子:"根据法律规定,损坏他人承包地的,应当......"
话没说完,老张就瞪圆了眼:"你个城里娃懂啥?这地是我爷爷开荒的!"老李也啐了口:"去年你家羊吃了我家麦苗,我吱声了没?"
两人越吵越凶,唾沫星子溅在麦茬上。侯成功慌得手心出汗,政策条文像团乱麻堵在喉咙里。他求援似的看向王支书,却见老人不紧不慢地摸出烟袋,往石磙上磕了磕:
"老张,你家小子娶媳妇那年,借了老李的牛车拉家具吧?"
"老李,你爹生病那回,是谁背到镇上医院的?"
俩人脸一红,骂声戛然而止。王支书又往烟袋里填了把烟叶:"今天晌午,去我家吃捞面。吃完咱一起耕地——你俩谁要是不去,就是驳我这把老骨头的面子。"
说着,他把烟袋掰成两半,硬塞进两人手里。老张嘟囔:"我带袋新麦面。"老李哼了声:"我拎壶香油。"
侯成功看得发愣。晌午时分,他坐在王支书家的炕沿上,看老张和老李一个揉面一个调酱,面香里,刚才还红着眼的两人,已经商量着明天谁先开拖拉机了。
"村里的理,在人情里泡着,在饭锅里煮着。"王支书拍他肩膀时,侯成功才惊觉自己后背的汗已经把衬衫浸透了。
3 政策与人心的较量
日子在鸡零狗碎里过着。今天调解李家婆媳的矛盾,明天帮王家大爷缴电费,后天又要去镇里跑盖章。侯成功的皮鞋沾满泥点,衬衫袖口磨破了边,说话时不自觉带了点柳梢沟的口音。他学会了蹲在墙根跟老汉们抽旱烟,听他们讲年轻时修水渠的故事;学会了看云识天气,知道哪块云彩会带来暴雨。
九月的镇村干部会上,镇长提了扶贫危房改造的政策,给柳梢沟三个指标。侯成功回来的路上,自行车蹬得飞快,风里都是甜的。他在村委会门口的黑板上写通知,字里行间都带着笑:"危房改造,每户补助两万!"
没想到通知贴出去第二天,村委会的门槛差点被踏破。
"小侯书记,我家那房漏雨,该修!"
"我家墙都裂了缝,凭啥不给我?"
"他二婶家去年刚翻修过,凭啥占指标?"
院子里挤满了人,吵吵嚷嚷像赶集。侯成功搬来桌子站上去,举着政策文件喊:"大家安静!这得按规定来,先评贫困户,再看房屋危险等级!"
底下有人喊:"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你个外来的懂啥?"
"就是,王支书在这儿的时候,都是按人头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