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客栈时,天边已洇开一线鱼肚白,风雪不知何时停了,檐角的冰棱折射出碎金般的光。殷烬牵着夜离踏过门槛时,她水红舞裙的裙摆扫过石阶,带起的雪沫子落在他玄甲的血痕上,融成小小的水珠 —— 像极了骨医庐药圃里,晨露落在 “蚀骨花” 上的模样。
“账册……” 夜离刚开口,就被殷烬按住肩膀。他的掌心带着伤后的微烫,力道却很轻,像怕碰碎什么。
“先处理伤口。” 他的目光落在她手腕上 —— 那里留着张谦捏出的红痕,像道丑陋的烙印。
夜离没反抗。看着他从食盒里翻出金疮药、绷带,动作算不上熟练,却异常专注。他低头时,睫毛在眼下投出浅影,左眉骨的疤痕被晨光镀上金边,竟少了几分戾气。药粉撒在她擦伤的指尖时,他忽然说:“下次别用手去碰张谦这种人,脏。”
夜离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她想说 “我杀过的人比他脏十倍”,话到嘴边却成了:“你的伤……”
殷烬的左肋又渗了血,新换的绷带晕开暗红的花。他却像没察觉,只淡淡道:“皮外伤。”
两人沉默地处理完伤口,晨光已漫过窗棂,在地上投出格子状的光斑。夜离把账册摊在桌上,指尖划过 “骨医庐” 三个字时,指甲几乎要嵌进纸里。那些歪歪扭扭的字迹下,藏着三百七十一口人命的哀嚎 —— 她认得其中几个名字,是母亲当年救治过的病患,曾提着补品来骨医庐道谢,笑起来眼角有深深的皱纹。
“这些……” 她的声音发紧,像被毒藤勒住了喉咙。
殷烬凑过来时,气息拂过她的耳畔,带着药香与淡淡的血腥。“苏珩借玄药司铲除异己,这些官员要么查到了他炼禁术的证据,要么不肯依附他。” 他的指尖点在 “吏部尚书” 的名字上,“这位曾想彻查骨医庐的火,结果第二个月就‘暴毙’了。”
夜离猛地抬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那里没有嘲讽,只有一片沉沉的黑,像藏着同一片血海深仇。
“你早就知道?”
“蚀骨楼的眼线,比玄药司的蛇更灵。” 殷烬笑了笑,却没什么温度,“但我需要一个契机 —— 一个能让皇帝彻底信我、扳倒苏珩的契机。”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攥紧账册的手上,“现在,这个契机来了。”
夜离忽然想起母亲常说的话:“权谋如毒术,需借势而为,方能一击致命。” 她低头看着账册,忽然觉得这薄薄的纸页重逾千斤 —— 那是三百七十条人命铺成的路,通往复仇的终点。
“那你母亲……” 她犹豫着开口,想问皇后是否也在这账册里,却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
“砰!砰!砰!” 客栈门被砸得震天响,伴随着嚣张的喝骂:“里面的人给我出来!玄药司办案!”
殷烬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如淬毒的冰。他抓起长剑,对夜离比了个 “噤声” 的手势,指腹在她掌心轻轻一按 —— 那是昨晚在倚红楼约定的暗号:他引开注意力,她从后窗走。
夜离却反手抓住他的手腕。他的脉搏在她指尖跳动,强劲而有力,像藏着永不熄灭的火焰。“一起走。”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你说过,盟友要共进退。”
殷烬的瞳孔微微收缩,眼底闪过一丝错愕,随即被更深的笑意取代。他反手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好。”
两人刚绕到后窗,前院就传来破门声和厮杀声。玄药司的人显然是有备而来,喊杀声里混着蚀骨楼暗卫的回应 —— 原来殷烬早就留了后手。
“走!” 殷烬推开窗,外面是条狭窄的后巷,堆着积雪与杂物。他先跳了下去,落地时踉跄了一下,左肋的伤口显然又裂开了。
夜离跟着跳下时,他伸手稳稳接住她,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揉进怀里。巷子里寒风刺骨,他的呼吸却带着灼人的热度,喷在她的发顶:“抓紧我。”
他们在迷宫般的巷子里穿梭,身后的厮杀声渐渐远去。晨光穿过巷弄的缝隙,在他们身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像一场流动的皮影戏。夜离被他牵着,能感觉到他步伐中的踉跄,却始终没松开手 —— 他的掌心虽烫,却让人莫名安心,像骨医庐药炉边的 warmth,是她在血海深仇里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不知跑了多久,两人在一处破败的城隍庙前停下。殷烬靠在冰冷的廊柱上喘息,玄甲上的血痕已冻成暗红的冰。他看着夜离,忽然低笑出声,笑声里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你刚才…… 怕我丢下你?”
夜离别过头,耳尖在寒风里发烫。她踢了踢脚下的雪,声音硬邦邦的:“我只是不想盟友死得太早,影响我的复仇大计。”
殷烬却步步紧逼,直到两人的影子在雪地上重叠。他的目光落在她冻得发红的鼻尖上,忽然伸手替她拢了拢凌乱的衣领:“放心,在苏珩死之前,我不会死。” 他的指尖擦过她的下颌,带着薄茧的触感让她一颤,“毕竟,我还没告诉你关于你母亲的秘密。”
城隍庙的香炉里积着残雪,香灰被风吹得四散。夜离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忽然觉得,这场以复仇为名的结盟,似乎正悄悄偏离预设的轨道 —— 就像骨医庐那株变异的 “牵机藤”,本是剧毒之物,却开出了纯白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