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在微凉的车座上,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刚才那股硬撑起来的气势瞬间泄了大半。
刚才骂得是痛快了,可那句“狗男人”……似乎有点过分了?一丝微弱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懊悔,像水底的泡泡,悄悄冒了个头,随即又被窗外无休无止的雨声淹没。算了,萍水相逢,这辈子估计都不会再见了。
2
第二天,城市被雨水冲刷得焕然一新,阳光透过报社巨大的落地窗,在主编王琳光洁的桌面上投下明晃晃的光斑。我顶着一夜未眠整理采访录音的黑眼圈,蔫蔫地推开了主编室的门。
“琳姐,昨天那个环保局的稿子……”
“先放放!”王琳头也没抬,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兴奋,手指在桌面上“笃笃”敲了两下,一份打印好的采访通知被推到我的面前。“方瑜,大活儿!天上掉馅饼了!”
我狐疑地拿起那张纸。标题是《关于独家专访国家尖端材料研究所特聘教授陆谨之先生的通知》,下面一行小字尤为扎眼:“经陆教授本人指定,由方瑜记者负责本次专访。”
陆谨之?这名字……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我脑海里激起一片模糊而遥远的涟漪。国家尖端材料研究所?昨天那个暴雨倾盆的地方……难道……?
“陆谨之?”我喃喃重复,心脏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我,“哪个陆谨之?”
“还能有哪个?”
王琳终于抬起头,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笑意,仿佛已经看到了爆炸性的流量,
“就是那个刚回国,就被国家重金挖来的材料学新星!MIT的双料博士,手握好几个颠覆性专利!听说家里背景也深不可测……总之,绝对的重量级!点名要你,方瑜,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好好把握,别给我搞砸了!”
她后面的话像隔着一层毛玻璃,嗡嗡作响。我的手指紧紧捏着那份薄薄的采访通知,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陆谨之……真的是他。
那个从小跟在我身后,沉默寡言却异常执拗的邻家男孩;那个在我初中毕业典礼上,笨拙地塞给我一盒进口巧克力,然后红着脸跑掉的少年;那个……在我高二那年夏天,毫无预兆地、彻底消失在我生活里的人。
记忆的闸门被轰然撞开。那些被刻意尘封的画面汹涌而至:蝉鸣聒噪的暑假午后,他推开我家院门,脸色是一种从未有过的苍白和凝重,声音干涩:
“方瑜,我…要走了。去国外。”
他甚至没有说一声“再见”,没有说去哪里,去多久,就那么决绝地转身离开,背影消失在灼热的阳光里,再也没有回头。我站在院子里,手里还捏着刚摘下来的栀子花,花瓣洁白,香气浓郁,却只觉得那天的太阳,冷得刺骨。
时隔多年,这个名字裹挟着冰冷雨水和那句“狗男人”的斥责,以一种如此戏剧化的方式,砸回了我的生活里。点名要我?呵,陆谨之,你究竟想干什么?
3
国家尖端材料研究所。
在一位表情严肃的研究员引导下,我穿过几条光线明亮的走廊,最终停在一扇厚重的、标着“院长办公室/特别会客室”字样的金属门前。门无声地滑开。
会客室宽敞明亮,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研究所精心修剪的绿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