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来的护工阿明,一个顶着头乱糟糟卷毛、脸上还带着几分初来乍到迷茫的大男孩,正蹲在角落的水槽边,心不在焉地刷着一摞油乎乎的碗。收音机里传来的山呼海啸让他有点走神,思绪飘回自己那短暂得像颗露水就蒸发的职业球员生涯。他手上动作慢了下来,碗沿上残留的几片菜叶子半天没冲掉。也许是这死寂太沉重,也许是那遥远的喧嚣太刺耳,也许是陈瞎子那压抑的喘息让他莫名烦躁。阿明甩了甩手上的水珠,直起腰,没头没脑地,冲着厨房里那片凝固的黑暗,把脑子里那点不着边际的念头直接捅了出来:
“嗐,踢得也就那样吧。老院长,您说……咱们乌龙院,这要是拉支队伍练练,”他顿了顿,似乎也觉得这话荒谬得可笑,自己先咧了咧嘴,“没准儿也能去那个什么……盲人世界杯上,遛遛弯儿?哈哈!” 最后那声干笑,突兀地在寂静中弹跳了两下,很快就被沉重的空气吞没了,只留下一点尴尬的尾音。
沉默。
死一样的沉默。
收音机里的解说员还在激情四射地高喊:“冠军!他们是冠军!” 但这声音此刻听起来,遥远得如同来自另一个星球。
厨房里所有的“目光”——那些空洞的、没有焦点的眼窝——仿佛一瞬间被无形的磁石吸住,齐刷刷地,从各个方向,“钉”在了阿明所站的那个角落。空气里漂浮的尘埃似乎都停止了游弋。
阿明脸上的肌肉僵住了,那点硬挤出来的笑容冻在嘴角,显得无比愚蠢。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好像说了句蠢得无可救药的话。他张了张嘴,想打个哈哈把话圆回来,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只发出一点无意义的“呃”声。
就在这时——
“啪!”
又是一声脆响,比刚才拍桌子那声更响、更炸裂!
是陈瞎子!他那只枯瘦的手再次重重拍在油腻的塑料桌布上,震得一个空碗“哐啷”跳起来,又滚倒在桌上。他猛地站起身,那佝偻了大半辈子的腰杆,在这一刻竟挺直了几分。他“面朝”着阿明声音传来的方向,凹陷的眼窝深处,似乎有什么沉寂多年的东西在灼烧。
“干!!!”
一个字,从他干裂的嘴唇里迸出来,短促、嘶哑,却像一颗烧红的铁弹砸进冰水里,瞬间把整个厨房炸开了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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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龙院后院那片坑洼不平、杂草丛生的野地,如今有了个响亮的名号——乌龙院足球训练基地(自封)。清晨的空气里还带着露水的凉意,混杂着泥土和青草被踩踏后散发的生涩气息。
“哐啷!哐啷啷啷啷——!”
一阵节奏混乱、极其刺耳的金属撞击声猛地撕裂了清晨的宁静。声音的源头是陈瞎子。他像个刚从战场缴获了战利品的老兵,右手紧握着一把边缘卷刃、沾着可疑褐色污渍的大号锅铲,左手则奋力拖着一个巨大的、边缘被砸得坑坑洼洼的破铝盆。铝盆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疯狂颠簸跳跃,发出震耳欲聋的噪音,活像一群愤怒的铁皮人在开战前会议。
“集合!都给老子麻溜点!日头都晒屁股了,还搁那儿孵蛋呢?!” 陈瞎子扯着破锣嗓子咆哮,锅铲“哐哐哐”地敲在破铝盆上,制造出堪比拆迁现场的恐怖音效,“阿明!阿明!死小子!人呢?球呢?老子花五块钱巨款买的那个宝贝疙瘩呢?赶紧给老子滚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