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震只瞥了一眼,就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扭过头,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不是她。”他哑着嗓子说,声音里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庆幸。
“我女儿……我女儿头发没这么长。”
他说谎。
我上周刚剪了头发,为了省下几十块钱,是我自己对着镜子剪的,狗啃一样。
他根本就没注意过。
他甚至,连我换了发型都不知道。
“你再仔细看看。”老警察的语气不容置疑。
“都说了不是!”姜震几乎是吼了出来,像一只要被激怒的野狗,“你们找错人了!”
年轻警察没说话,只是递过来一个透明的证物袋。
“这是从死者外套口袋里找到的。”
袋子里,是一本被血浸透大半的、巴掌大的素描本。本子的边角已经磨损得起了毛,封皮上,用稚嫩的笔迹写着两个字。
姜思琪。
姜震的呼吸,在那一刻,停了。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我看着他,看着他伸出颤抖的手,指尖碰上那个冰冷的塑料袋,又猛地缩了回来。
那本素描本,他不可能不认得。
那是他扔进垃圾桶,又被我哭着捡回来的。
是我省下两个月的饭钱,买给自己的生日礼物。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被撕裂的哀嚎从他喉咙深处挤了出来。
他踉跄着后退,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然后像一堆被抽掉骨头的烂肉,沿着墙滑坐在地。
“不……不可能……”
他抱着头,整个身体剧烈地抽搐,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
眼泪,混着鼻涕,从他那张被生活碾压得毫无生气的脸上,决堤而出。
他哭了。
我活了十七年,第一次见他哭。不是因为喝醉了酒打我时骂老天不公,不是因为被工头指着鼻子骂时的无能狂怒。
是为了我。
可为什么,偏偏要等到我死了?
“思琪……我的思琪……”
他反复地、撕心裂肺地念着我的名字。
那一声声迟到了十七年的呼唤,听起来那么可笑,又那么可悲。
03
他浑浑噩噩地办完了手续,像个被抽走了魂的木偶。
走出警局,天已经亮了。
他没有回家,而是像个孤魂野鬼,一步步挪到了我们那栋楼的天台。
警戒线还没撤。
风很大,吹得他那件单薄的外套猎猎作响。
他站在我坠落的地方,往下看。
清晨的微光里,地面上那摊被冲洗过、渗入水泥缝隙的暗红色,依然像一道丑陋的疤。
他回了家。
那个他咒骂了无数次的、充满油腻和霉味的家,此刻安静得像一座坟墓。
他没有开灯,径直走到我房间门口。
那扇门,他很少主动推开。除非是我惹他生气了,他会一脚踹开,把我的东西砸得满地都是。
他伸出手,在门把手上停留了很久,才轻轻转动。
我的房间很小,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破衣柜。
桌上,课本和试卷堆得像座小山。
他走过去,手指拂过那些书的封面,像是在感受我留下的余温。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个证物袋上。
警察把素描本还给了他。
他颤抖着手,打开塑料袋,拿出那本被我的血浸得僵硬的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