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卷着梧桐叶掠过街角时,杨浩正站在工商银行的门口,手里攥着那张刚打印出来的还款凭证。纸页边缘被他捏得发皱,边角起了毛边,像他这七年磨得粗糙的指腹——当年还能在笔记本上一笔一划写商业计划书的手,如今布满老茧,指节处还有道浅疤,是前几年在工地搬钢筋时被划的。凭证上的“结清”两个字却像淬了光,亮得晃眼,他盯着那两个字看了快半分钟,才敢确定不是幻觉,喉结滚了滚,咽下口带着铁锈味的唾沫。
他仰头看了看天,云层很厚,压得低低的,把太阳遮得只剩圈模糊的光晕,像七年前那个同样闷热的下午。那天也是这样的天,空气黏得像浆糊,罗佳站在宿舍楼下的香樟树下,树影斑驳落在她白T恤上,她踮着脚往他背包里塞洗好的白衬衫——衬衫领口还别着颗小小的珍珠纽扣,是她前晚蹲在灯下缝的,怕他总穿磨破领口的旧衣服去见客户。“杨浩,等你公司稳定了,我们就去吃巷尾那家新开的私房菜。”她说话时,额角沁着细汗,指尖蹭过他背包带,留下点微凉的湿意。
那时候他们总觉得日子长,长到能把“以后”拆成无数个细碎的片段,连吃饭时都能数着说。周末去逛旧货市场淘旧唱片,罗佳总爱蹲在摊前翻那些蒙尘的磁带,手指拂过卡带壳上褪色的歌词,说“这个旋律像极了李清照的词”,他就站在旁边等,手里拎着她刚淘的搪瓷杯,听她絮絮叨叨讲哪个歌手的嗓音里有旧时光的味道;罗佳生日时去迪士尼看烟花,她提前半个月就开始攒年假,在日历上圈出日期,旁边画个小小的烟花,说要穿那条淡蓝色的连衣裙,“听说迪士尼的烟花会落在发梢上呢”;攒够了钱就付个首付,把出租屋换成带阳台的房子,阳台上种满罗佳喜欢的小雏菊,她总说小雏菊皮实,不用天天浇水也能开得热闹,“到时候清晨拉开窗帘,就能闻着花香煮面条”。
杨浩和罗佳是在大学图书馆认识的。那天下午他没课,揣着本从学长那借的《创业史》,想找个安静的角落啃完。图书馆三楼靠窗的位置被人占了,他就蹲在书架最底层翻,想找本配套的解读本。起身时没留意,后腰撞到了旁边的书架,怀里的书哗啦啦掉了一地,有本还滑出去老远,差点蹭到别人的鞋。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他慌忙去捡,手指刚碰到书脊,就见只骨节分明的手先他一步把书拾了起来。那只手捧着本《宋词选》,指甲修剪得干净,指背上有层淡淡的薄茧——后来他才知道,那是常年握笔练书法磨出来的。他抬头,撞进双弯月似的眼睛里,姑娘没生气,反而蹲下来帮他捡散在地上的书,指尖碰到他手背上时,像有电流窜过,麻酥酥的,从手背一路窜到心口。
“没事,书架太挤了,我也常撞着。”她把捡好的书递给他,声音软软的,像浸了温水的棉花。他这才看清她的样子,梳着低马尾,碎发贴在脸颊两侧,白衬衫的袖口卷到小臂,露出段细瘦的手腕。她手里的《宋词选》扉页上写着“罗佳”两个字,字迹清瘦,撇捺间却带着股劲,和她的人一样,看起来温温柔柔,却透着股韧劲。
后来他们就常一起泡图书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