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总信任,我没话说。”我低声说,目光没离开那几行数字。空气里漂浮的甜腻香薰味似乎更重了些。
“对嘛!一家人,搞那么客气!”他爽朗地笑,递过来一支沉甸甸的钢笔,指尖的钻戒和笔帽上的金属在冷光下反射着刺目的亮点,“签!签完了,这心就落肚子里了!咱们一起好好干!”
笔尖划过纸张,留下流畅的墨迹,签下我的名字。沙沙的声音在过分安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我的名字,一个笔画一个笔画地固定在甲方落款的位置。几乎是惯性驱使,手指捏着薄薄的纸张边缘,准备翻过最后一页确认签名。指尖触到纸面,极其轻微地一捻——那感觉不对。不是签章油墨应有的、略带颗粒的干燥触感。
我将最后一页翻了过来。
空白。一片刺眼的、彻底的空白。
本该属于乙方“智创科技有限公司”法人签名盖章的位置,空空荡荡。只有下方印刷体的“签署人(法人代表或授权人)签名/盖章”字样,嘲弄似的印在那里。窗外投射进来的冷白光线,无情地照亮了这片不着一物的角落,把它照得近乎透明。对面的老板椅是空的。王鸿义不知何时已经无声地绕到了我背后,脚步声轻得如同狸猫。一只温热肥厚的手掌忽然沉甸甸地搭在了我的肩上,轻轻拍了两下。
“哎呀!陈默啊!”他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圆滑得没有一丝缝隙,“你看我这记性!章子刚好昨天送去工商那边备案了!就晚一两天,补盖就行!你这核心骨干,还担心我坑自己人啊?哈哈哈!下午就催他们去拿!”
搭在我肩膀上的手指又用了点力气,捏了捏,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亲昵力道。一阵细微的战栗,如同微弱的电流,试图沿着他的手掌向我传导。那份重量,那份刻意的温度,清晰地隔着衬衫布料传来。我低头,合同末页那片光滑平整得令人窒息的空白,被笼罩在他手掌投下的微暗阴影里,像一道尚未结痂的巨大伤口。窗外的高楼在冰冷的玻璃上投下沉默而坚硬的轮廓。我抬起眼,脸上没有任何波澜,甚至对着那张油光发亮、正期待某种“理解”笑容的脸,平静地点了点头,语调听不出丝毫异样:“知道了,王总。”
那张只有我单方面落笔的合同副本,像一张失效的废票,静静躺在办公桌最底层的抽屉深处,与我压在最下面的几张零散票据为邻。时光流逝,它被抽屉开合的尘气浸染,边缘开始微微卷曲泛黄。
窗外的梧桐叶子绿了又黄,落了又生。三年光阴,足以在办公室里刻下无形的沟壑,堆积起如山岳般沉重而无声的疲惫。
“陈哥!这‘智能仓储’项目架构文档今早必须给客户!”项目经理把一摞厚厚的、散发着油墨气味的资料“啪”地拍在我桌上,纸张的边缘划过桌面,发出刺啦一声微响。
“陈工,上次提的需求接口改动……”刘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隔着两排工位都能感受到那语气里不加掩饰的不耐烦。他是王鸿义的新宠,升了主管,嗓门也越发洪亮,理所当然的使唤腔调里少了以往的客套。
加班。无止境的加班。项目启动会上,王鸿义永远热情洋溢,拍着桌子宣告每个项目都是“翻身仗”,关系到公司“下一个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