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张大柱,村里出名的倒霉蛋。
二十岁摔断腿,三十岁老婆跟收山货的跑了,欠一屁股债那天我踩到牛粪摔进臭水沟,手里攥着块硌人的石头。
村头铁匠斜眼笑:“粪坑淘金?别是羊屎蛋吧?”
市里珠宝店老板开出七十六万那天,铁匠的铺子连夜关了门。
村里人都说我走狗屎运,却不知道后山那片人人嫌弃的乱石坡,早被我悄悄包下二十年。
当年爹娘留的绝笔信,就夹在村长家那本发黄的地契里。
我叫张大柱。大沟村的。这名儿就透着股糙劲儿,人生也跟着糙。倒起霉来,就跟大夏天雷劈歪脖子树似的,专挑我。
二十出头那年,帮隔壁王老栓家盖偏房。一脚踩空从山墙上栽下来,好死不死摔在劈好的柴火垛上。硬是折了右腿。在床上足足躺了小半年。等能下地,老婆本赔光了不说,还欠了一屁股饥荒。
好不容易,东挪西借还清窟窿。讨了个外乡媳妇。日子紧巴,柴米油盐都能算计出花。偏偏碰上后山野猪发了疯,拱了我刚下种的三亩土豆苗——那是一家三口小半年的嚼谷。老婆那张脸,拧巴得跟晒干的腌菜一个色。
那天,来了个收山货的外乡贩子,油头粉面的,开着小四轮。老婆眼神飘忽着跟那人说了会儿话。当晚回来,就变了个人似的翻箱倒柜收拾包袱。
“大柱……这日子,没过头。”她声音蚊子哼哼,“你人好……可……太穷……还有账……”包袱一卷,头也不回爬上了那贩子的四轮后斗,突突突地卷着烟尘跑了。
我像根桩子似的杵在院门口,手里拎着刚给她从河沟摸回来的两条寸把长的鲫鱼。那“突突”声一直响到我耳朵里,嗡嗡的,盖过了村里那几条野狗的吠叫。
债主们闻着味儿就来了。家里那点存粮,两亩半没成年的苞米,全没了。王老栓那张刀条脸笑得像朵开败的菊花,一边数着称好的苞米粒儿,一边咂嘴:“啧啧,大柱啊,命硬……就是克妻破财啊。”最后还不忘补一句,“年前,可得把欠我的粮种钱还上。腊月二十八,我来取。”
我脑子里一团浆糊,脚下像踩着棉花,深一脚浅一脚往村外河沟子走。想洗把脸,醒醒神。脑子里全是老婆那张决绝的脸和王老栓的催命咒。
走到村东头那个老牛圈旁边。老李头家那头倔牛刚拉了一泡新鲜的牛粪。臭气熏天,热气腾腾。我想绕开,一脚踩在烂泥地滑溜的青苔上,“吧唧”,整个人仰面朝天摔进了旁边的臭水沟里。沟里常年淤积着牛粪、烂泥、枯枝败叶,那味儿,顶得我差点把隔夜饭吐出来。
水不深,勉强淹到我胸口。就是太脏,太稠。黏糊糊,冰凉凉。泥浆裹着烂草糊了我一头一脸。我挣扎着想爬上去,手脚都发软。憋着一口气,手在底下黏糊的淤泥里乱划拉,想找个支撑。
摸到一个东西。硬的,硌手。拳头大小。
什么东西?破石头?烂瓦罐?我当时被臭气熏得七荤八素,想都没想,死死攥住那硌手的玩意儿,把它从烂泥深处捞了出来。借着那点劲儿,我手脚并用,吭哧吭哧爬上了臭水沟岸边。
像个泥塑的怪物。身上滴滴答答往下淌着黑泥汤子。手里,还死死攥着那泥疙瘩。我靠在一棵歪脖子柳树上,大口喘气,臭气直往鼻孔里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