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苏城的一个更夫,姓陈,人都叫我陈老梆。这名字不好听,但贴切。我在这座江南水城敲梆巡夜,像根老旧的木梆子一样,敲了快三十年。苏城繁华,夜里也不消停,丝竹声、酒令声、桨声灯影,交织在湿漉漉的青石板路上。但我敲梆的声音,总能把那些浮华压下去一点,提醒人们,夜已深,该归家了。
最近,这梆子敲得我心里发毛。
城里不太平。先是东街卖力气的王二,壮得像头牛,晚上收了工说去喝碗热汤,人就没了。接着是西市绣坊的李家姑娘,模样俊俏,手也巧,夜里给主家送完绣活,再没回家。衙门贴了告示,悬赏缉拿,可连个影子都没摸着。失踪的都是夜里独行的人,壮年汉子,年轻女子,像被黑夜一口吞了,连骨头渣子都不吐。
人心惶惶。天一擦黑,街上就冷清得吓人。往日里那些爱在河边柳树下私语的情侣,爱在酒肆里高谈阔论的闲汉,都缩回了家里,门窗紧闭。只有我这老梆子,还得硬着头皮,提着灯笼,敲着梆子,在空荡荡的街巷里穿行。
“笃——笃笃!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梆声在寂静里传得老远,带着点颤音。我自己都能听出来。我怕。怕那不知藏在哪里的黑手,怕下一个失踪的,会不会轮到我?或者,轮到我那在码头扛活的儿子?
怪事就出在城隍庙附近。
城隍庙在城南,香火旺得很。苏城人信这个,求平安、求子嗣、求财运,都爱去给城隍爷磕个头,烧炷香。那庙修得气派,朱漆大门,琉璃瓦顶,里头供着的城隍爷神像,泥胎金身,彩绘得栩栩如生,三缕长髯,面容威严中带着慈悲,一手执笔,一手捧簿,管着这苏城一方的生死祸福。
可最近,关于城隍庙的闲话多了起来。先是有人说,夜里路过庙门口,听见里头有奇怪的动静,像是什么东西在磨牙。后来又有人说,看见失踪的王二,最后就是往城隍庙那条巷子去的。李家姑娘的娘,哭晕在衙门大堂上,也口口声声说女儿那晚说要顺路去庙里替她烧个晚香。
官府的人去查过,庙祝张老头一脸无辜,说夜里庙门紧锁,绝无外人能进。神像端坐,香火如常,看不出半点异样。查不出结果,流言却像长了脚,在暗地里疯传。有人说,是城隍爷显灵,收走了不敬鬼神的人。也有人说,是庙里闹了邪祟,连城隍爷都镇不住了。
我是不大信这些神神鬼鬼的。敲了半辈子更,什么怪声没听过?野猫叫春,老鼠打架,风吹破窗棂……大多是自己吓自己。可这一次,不一样。那股子不安,像阴沟里的水汽,丝丝缕缕往骨头缝里钻。
那天夜里,轮到我在城南一带巡更。子时刚过,天阴沉得厉害,连颗星星都看不见。风不大,却带着一股子河底淤泥的腥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味儿。像放久了的糕点,又像……血干了之后的味道?我心里咯噔一下。
“笃——笃笃!关门关窗,防偷防盗!”
梆声在空旷的街道上显得格外突兀。我提着灯笼,昏黄的光晕只能照亮脚下几步远的地方,四周的黑暗浓得像化不开的墨。走到离城隍庙后墙不远的一条窄巷时,那股甜腥味突然浓烈起来,直冲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