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出房间,华丽的厅堂一片狼藉,值钱的东西都被搬空了,只剩下一些笨重家具和翻倒的装饰品。
我没有丝毫犹豫,径直走向后院那间常年挂着沉重铜锁的书局。
父亲临别那番“重托”言犹在耳,我却只觉得无比恶心。
我倒要看看,这所谓的“民族良心”,究竟是个什么玩意!
书局内部幽深,我没有看那些摆在明面上的四书五经,而是凭着一种直觉,径直走向最里面那间从不允许我进入的地下储藏室。
一股更阴冷潮湿的空气涌出。
借着高处小窗透进的光线,我看到里面根本不是他所说的什么“珍本藏书”或“救国文献”。
那是满满一箱箱打包好的金银细软!
旁边散落着几个敞开的木箱,里面是厚厚的文件。
我随手拿起最上面一沓,手指沾上了新鲜的墨迹。
那是几份尚未完全销毁的契约文书,抬头清晰写着日本商行的名字,条款是那么赤裸裸的不平等和卖国。
所以,这就是谢家的风骨?
这就是民族的良心?
让我留守,根本不是守护什么文化根脉,而是让我用命替他们守着这些卖国的证据和带不走的浮财!
替他们真正的“良心”陪葬!
愤怒瞬间席卷了我,取代了所有残存的、不切实际的幻想。
父亲,你给我的“理想”,你谢家的“良心”……
那我就用你们的“理想”,烧了这肮脏的巢穴。
书局在身后燃烧,冲天的火光将我的影子拉得很长。
热浪扑在背上,带着纸张和油墨燃烧的刺鼻气味,还有更深处、那些卖国契约化为灰烬的焦臭。
我没有回头,只是加快了脚步,融入金陵城沦陷初夜的混乱与黑暗。
我想起了“晨星学社”。
那个曾被父亲斥为“聚众滋事”、最终被他动用关系强行解散的爱国学生组织。
当年的成员,散的散,抓的抓,但我知道,总有人像地下的火种,未曾真正熄灭。
尤其是负责人陈煜,他家开的那间小印刷铺,曾经是我们秘密印制传单的地方。
城北一带残破不堪,日军的巡逻队像幽灵一样在主干道上游荡。
我避开大道,在狭窄的巷道里穿行,依靠记忆摸索着前进。
印刷铺的木板门紧闭着,里面一丝光也没有,像是早已被遗弃。
但我注意到门缝里没有积尘,门栓也没有锈死。
我叩门的节奏很轻,三长两短,是我们过去的暗号。
里面安静了片刻。然后,一个极其警惕的声音低低传来:“谁?”
“谢清。”我贴着门缝,声音压得更低,“我来,不是谢家的女儿。我带了一把火,刚从谢家书局烧过来。”
门开了一条缝,陈煜的脸在阴影里半隐半现,他瘦了很多,眼神里充满了疲惫和审视。他身后,还有两个模糊的人影,同样紧张地望过来。
“谢清?”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我,“你说什么火?”
我没有废话,直接将从地下室抢出的、未来得及焚毁的一角契约残片递了过去。
纸张边缘焦黑,但上面日本商行的标志和父亲熟悉的签名清晰可辨。
“谢家书局的真相。我父亲卖国的证据。”我的声音平静,“他让我守着这‘民族的良心’,自己带着家小和金条跑了。这就是他让我守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