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过后,青石板路上落满了银杏叶,踩上去沙沙作响。林晚秋拖着行李箱站在巷口,抬头看见那棵三人合抱的银杏树,枝桠斜斜地探过院墙,金黄的叶子像撒了一把阳光在灰瓦上。这是她离开家乡的第十年,再次回来,是为了处理外婆留下的老房子。
老房子在巷子深处,木门上的铜环已经失去了光泽,轻轻一推就发出“吱呀”的声响。院子里的银杏叶铺了厚厚的一层,墙角的月季早就枯了,只有窗台上那盆仙人掌还活着,绿油油的一片,像是外婆特意留下的念想。林晚秋放下行李箱,蹲下来抚摸仙人掌的刺,指尖传来熟悉的扎痛感,眼眶突然就红了——小时候她总爱拔仙人掌的刺,外婆每次都会拍掉她的手,说“这小家伙有脾气,你别惹它”。
收拾屋子的时候,林晚秋在衣柜最底层发现了一个木盒子。盒子是老松木做的,边缘已经磨得光滑,上面刻着一朵小小的银杏花。她打开盒子,里面放着一叠泛黄的信笺,还有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的姑娘扎着麻花辫,穿着蓝布衫,站在银杏树下笑,眉眼间和林晚秋有几分相似。那是年轻时的外婆,可照片旁边没有落款,也没有日期。
信笺是用毛笔写的,字迹清隽有力,开头总是“阿杏亲启”。林晚秋拿起最上面的一封,信里写着:“今日路过巷口的银杏树下,看见有孩子在捡叶子,想起你说要把银杏叶夹在书里做书签,便捡了几片,等下次见面时给你。”落款是“沈”,日期是1958年的霜降。
林晚秋的心猛地一跳。她从小就听外婆说,外公在她出生前就去世了,可外婆从未提过外公的名字,也从未说起过他们的故事。这些信,难道是外公写给外婆的?
她接着往下读,一封又一封,时间跨度从1958年到1962年。信里的内容很平淡,有时是说巷口的包子铺出了新口味,有时是说单位里的趣事,有时只是简单的一句“近日天凉,记得添衣”。可字里行间的温柔,却像冬日里的暖阳,一点点漫过林晚秋的心头。
直到读到1962年的最后一封信,林晚秋的手开始发抖。信里写着:“阿杏,我要去西北支援建设了,大概要去很久。银杏树下的那坛酒,我埋在了树根东边三尺的地方,等我回来,我们一起喝。你要好好照顾自己,等我。”落款依旧是“沈”,日期是1962年的冬至。
这之后,就再也没有新的信了。林晚秋放下信笺,走到院子里,蹲在银杏树下,按照信里说的位置,用手刨开厚厚的落叶和泥土。挖了大概半尺深,指尖碰到了一个陶瓷坛子的边缘。她小心翼翼地把坛子抱出来,坛子上蒙着一层土,擦干净后,能看到上面刻着“沈”和“杏”两个字。
打开坛子,里面没有酒,只有一叠用红绳绑着的信笺,还有一枚铜制的银杏叶胸针。信笺是外婆的字迹,开头是“阿沈”。林晚秋拿起一封,里面写着:“你走后的第一个霜降,银杏叶又黄了,我捡了很多,夹在你送我的书里,每一片都写着你的名字。”日期是1963年的霜降。
原来,外婆也给外公写了信,只是这些信从未寄出去。林晚秋一封封地读,外婆的信里,写满了等待。她会在春天的时候,告诉外公院子里的月季开了;夏天的时候,说巷口的知了叫得很响;秋天的时候,说银杏叶落了一地;冬天的时候,说院子里积了雪,她堆了一个雪人,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