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之后,我再次跪在姐姐的墓前。
望着碑上的遗照,抚摸着她的名字,眼泪不知不觉流下,和墓园里的沉沉死气一起流进心底。
一只白色的蝴蝶突然飞到我的面前,然后停留在墓碑上。
“姐姐,是你吗?”我看着那只蝴蝶,像是在问它,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它只停了一会便飞走了,同时跟随它的,还有我的回忆……
1.
我叫张静雪,我还有个名字,叫张招娣。
招娣,呵,这名字光是读着便觉得恶心。父亲张建国觉得起这个名字能给他招来个儿子,结果儿子总没招来,母亲就在我还没学会走路时病死了。
有时候,我甚至会羡慕我的母亲,羡慕她能早早地逃离这个弥漫着油烟和失望味道的囚笼。
我的姐姐,叫张静雨,她也有另一个名字,叫张来娣。
张建国是做餐馆生意的,身上总带着一股洗不掉的荤油和廉价香烟混合的味道。
母亲过世没多久,店里一个叫李艳的年轻女服务员身上也沾了和父亲同样的味儿,不出意外的,她成了我们的后妈。
可惜的是,李艳没有生育能力,于是,她身上的光采很快便黯淡下去,像是一盘隔夜的凉菜。
张建国的眼神在她身上停留的时间越来越短,最后只剩下不耐烦的吆喝,他的吆喝声听起来像在喊一条狗。
李艳的委屈和怨恨没处发泄,便像后厨的洗锅水,全都泼在了我和姐姐的身上。
我们成了她的出气筒。她让我们洗碗,要是一不小心打碎一个,竹条就抽下来,抽在胳膊上、腿上,火辣辣地疼。冬天让我们擦地、洗衣服,还不许用热水,要是擦得不干净,洗得不干净,就又要遭一顿毒打。
我时常在干活的时候偷偷流泪,想要离家出走。但姐姐总会悄无声息地挪过来,将我挤开,接过我手里的活。
然后说:“静雪,你去歇会儿,我来。”
十岁的时候,我们便为自己起了新名字,但只敢私下里喊。每次姐姐偷偷喊我的新名字时,我都会有一种难言的窃喜。
姐姐的手指比我长,也更粗糙,上面布满了细小的伤痕和冻疮。李艳的骂声和竹条落下来时,姐姐也总是把我往她身后一塞,用她单薄的后背为我挡住一切。
“妈,是我没弄好,不关妹妹的事。”姐姐的声音低低的,听着有些虚弱。
竹条抽在她身上,发出闷响,她咬着唇,一声不吭,只是后背会微微颤抖,像风中瑟缩的叶子。我躲在她怀里,闻着她头发上淡淡的皂角味混合着一丝汗味,那是我世界里唯一的安全感。
张建国对此视而不见。他的餐馆,他的饭菜,他的香烟和酒,才是重要的。女儿?不过是两张吃饭的嘴,养大了或许能换点彩礼钱。他看我们的眼神,和看后厨那些待宰的鸡鸭没什么分别。
在那个阴暗潮湿、永远飘着油烟和压抑空气的家里,姐姐是我唯一的光。
我像趋光的蛾,所有的注意力,所有的情感,都牢牢系在她身上。我看着她瘦弱的肩膀扛起沉重的拖把,看着她蹲在院子里用力搓洗衣服时脖颈弯出的弧度,看着她夜里在昏暗灯光下写字时认真的侧脸,看着她替我挨打时紧抿的苍白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