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雨巷初遇：一把伞的倾斜
我第一次遇见宋亦然，是在一个被雨水泡得发胀的、灰蒙蒙的下午。
南方的梅雨天，一切都在滴答作响，散发着陈旧木头和湿泥土混合的、近乎霉变的暧昧气息。
我刚从家教的学生家里出来，揣着那几张被汗水浸得微潮的纸币，它们硌在我的裤兜里，像一块沉甸甸的、属于现实的烙铁。
为了省下两块钱的公交费，我选择穿过那条长长的、名为“柳絮”的巷子，走回城东那片拥挤破败的筒子楼。
巷子很老，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光滑，雨水在上面积起一洼洼浅塘，倒映着铅灰色的、低垂的天空。
就在巷子中段，我看到了她。
她站在一户人家的屋檐下，身子微微向前探着，望着密实的雨帘，显得有些踌躇。
她穿着一件质地很好的白色连衣裙，裙摆和袖口有着精致的蕾丝，脚上一双干净的米色小皮鞋，与这潮湿、斑驳、墙皮剥落的老巷格格不入。
像一幅精心绘制的油画，被无意间遗落在一片狼藉的旧仓库里。
她太扎眼了，不是那种招摇过市的美，而是一种被精心保护、不染尘埃的洁净感，一种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无声的宣告。
我下意识地收紧了我的旧帆布书包带，那里面装着我的课本和一身汗味。
雨丝毫没有变小的意思，她看了看腕上一块小巧精致的手表，眉头微微蹙起，一种很轻的、被困扰了的表情，却莫名让人想替她解决这点烦恼。
我手里握着一把黑色的、骨架有些生锈的长柄伞。
鬼使神差地，我走了过去。
“同学，”我的声音在雨声里显得有些干涩，“需要……伞吗？”
她闻声转过头来，那一刻，我清晰地听见了自己心里某个角落，发出“咯噔”一声轻响，像齿轮终于严丝合缝地扣上。
她的眼睛很大，瞳仁是极深的黑色，却异常清亮，像被雨水洗过的葡萄。
脸上没有多少粉饰，皮肤白皙通透，透着一种健康的、自然的红润。
她看着我，眼神里有一丝惊讶，但没有戒备，也没有那种富家小姐看到穷小子时可能流露的、居高临下的审视。
她只是稍稍打量了一下我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略显宽大的旧T恤，然后露出了一个很浅、但极其真诚的笑容。
“谢谢你。”她的声音很好听，清润柔和，像雨水滴落在玉盘上。“不过，你把伞给了我，你怎么办？”
“我没事，跑几步就到家了。”我撒了谎，我的家在好几站地之外。
我把伞往她那边递了递，动作有些僵硬，生怕伞骨上的锈迹蹭脏她干净的衣袖。
她犹豫了一下，似乎看出了我的窘迫，但没有点破。她接过伞，很轻地说：“那……谢谢你。我怎么还给你？”
“不用了。”我几乎是脱口而出，随即感到一阵难堪的仓促。
一把破伞，何必谈归还？
难道要让她这样的女孩，特地来找我这样一个穿着旧T恤的男生还伞吗？
“要还的。”她却很坚持，眼神认真，“我在隔壁的南华大学念大一，中文系。我叫宋亦然。你呢？”
“顾清影。”我说出自己的名字，感觉这三个字在她面前显得格外苍白无力。“理工大，机械工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