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轻轻问一句:你疼不疼?
【第二章 裂缝】
(一)
立春过后,林笙妈的病陡然加重。
尿毒症晚期,一周得透三次,一次八百,一个月就是九千六。
林爸早年工伤去世,厂子买断工龄的钱早花光,亲戚借遍,连农村信用社都不肯再贷。
林笙把书店工作辞了——白天跑外卖,晚上画稿,凌晨去透析室陪床。
我半夜醒来,常见她坐在马扎上,头一点一点,像随时会栽进消毒水盆。
我心疼,却帮不上。
保险公司考核越来越变态,我连续两周挂零,主管当众拍桌子:“沈念,你再不开单,滚蛋!”
滚蛋就滚蛋,可滚蛋之前,我得把信用卡还了,还得交下季度房租——我连“裸辞”的资格都没有。
三月初的一个雨夜,我跑完客户回家,已近十二点。一推门,满屋漆黑,只有阳台亮盏小台灯,林笙趴在地上,身边散一摊零钱:一块、五块、皱巴巴十块。她一张张捋平,嘴里念念有词:“……两千三百七,还差七百……”
我喉头一紧,低声问:“怎么了?”
她抬头,雨顺着塑料布渗进来,落在她后背,湿了一大片。她声音发颤:“我妈感染,得先交三千押金,医院才给透——”
我钱包里只剩一千八,还是明天要帮客户垫的保费。我咬牙:“我明天发工资,先刷信用卡,后天还。”
她垂眼,手指死死掐住一张五块,骨节发白:“不用,我自己想办法。”
我脱口而出:“你拿什么想办法?卖肾吗?”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雨声在屋顶炸开,像无数耳光。林笙僵在那里,睫毛上沾水珠,颤啊颤,最终滚下来,混着雨,分不清。
她慢慢起身,把零钱拢进口袋,转身回房。门板合拢,咔哒一声,轻得像叹息,却重得把我砸原地。
我抬手抽自己一嘴巴,喉咙腥甜:沈念,你他妈真会说话。
(二)
那天之后,林笙开始接“高价私稿”。
起初我不知道价格,直到有天提前回家,撞见她送一个男人出门。
男人四十出头,秃顶,肚子微凸,手里拎个黑塑料袋,冲她笑:“下次要两张,还是这个价。”
林笙靠在门框,嘴角弯出僵硬弧度:“行,三天后取。”
男人下楼,脚步声消失在拐角。林笙回头,看见我,脸色唰地白了,像被当场逮住的小偷。
我盯着她手里塑料袋——鼓囊囊,一沓粉红。我声音发抖:“多少钱?”
她抿唇,好半晌:“一张二百。”
我脑袋嗡的一声。二百,她得画多少张头像,得跑多少单外卖——
“画什么?”我听见自己声音劈叉。
她垂眼,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画我自己。”
我猛地抬手,想掀翻那袋钱,却最终一拳砸在墙上。
石灰渣簌簌落,手背破皮,血珠渗了出来。
林笙扑过来,按住我腕子,声音嘶哑:“沈念,我缺钱,缺疯了——”
我低头,看见她指甲缝里全是铅笔灰,指腹磨出倒刺——那是画了一宿又一宿的勋章,也是走投无路的耻辱。
我伸手,想抱她,她却后退一步,把钱抱在胸前,像抱最后一块浮木:“别碰我,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