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追到门口,倚着门框,眼巴巴地看着我,什么都没问,但那眼神里的恐惧,几乎要将我淹没。
在镇派出所附近一家油腻腻的小茶馆里,我见到了李律师。
他面前的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头。
“见到我爸了吗?他怎么样?”我急切地问。李律师摇摇头,示意我坐下:“人还没见到,会面申请还没批下来。但是……”他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斟酌措辞,“案子比想象的要复杂。初步调查,村里的账目确实有很大问题,好几笔专项资金对不上,缺口不小。”
我的脑子“嗡”地一声:“不可能!我爸他……”“不只是你父亲,”李律师打断我,声音压得更低了,“村长牛东平,还有村里的出纳,叶红兵(红豆奶奶的儿子),都牵涉在里面。举报材料很详细,不是空穴来风。”
我僵在那里,全身的血液好像都凝固了。
牛叔?那个带我来找律师、表现得比我还焦急的牛叔?还有红兵叔,红豆奶奶的儿子,那个总是笑呵呵、给我塞糖吃的红兵叔?“他们,是一起的?”我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
“看起来是。初步判断是合伙虚报项目,吃工程回扣,克扣补贴。三个人,一个批条子,一个做账,一个管钱。”李律师叹了口气,“叶岩,你得有个心理准备,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误会了,这是涉嫌共同犯罪。检察院已经提前介入,很可能要批捕了。”
世界在我眼前天旋地转。
我一直坚信的“冤枉”,此刻听起来像个巨大的笑话。
那个沉默寡言、勤劳本分的父亲形象,开始出现裂痕,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我不知道是怎么走出茶馆的。
李律师后面的话,诸如“争取取保候审”、“积极退赃”、“认罪态度”之类的,我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脑子里反复回响的只有:贪污,回扣,同伙,牛叔,红兵叔回村的路上,我没坐车,像个游魂一样麻木地走着。
快到村口时,我看到红豆奶奶挎着个菜篮子,正站在路边和几个人说话。
看到我,那几个人立刻散开了,眼神怪异。
红豆奶奶却朝我走了过来。
她比我奶奶年纪稍小些,头发白了大半,但梳得整整齐齐,眼神里有种农村老太太少有的清亮和锐利。
“岩娃子,回来了?”她的声音很平静。
我看着她,突然想起李律师的话,她的儿子叶红兵,也要被抓了。
一股同病相怜的苦涩涌上心头:“红豆奶奶……”她摆摆手,示意我不用说什么。
她走近两步,仔细端详着我的脸,那目光似乎要穿透我的皮肉,看到我的骨头里去。“像,真像啊……”她忽然没头没脑地喃喃了一句,然后叹了口气,“岩娃子,别太着急上火。公安抓人,讲证据的。犯了错,就得认罚。”
我点点头,心里乱糟糟的。
她沉默了一下,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声音压得极低,只有我们两人能听见:“岩娃子,有些陈年旧事,烂在肚子里一辈子,本来是最好的。可如今眼看这家不像家人不像人了,我这心里头,堵得慌啊。”
我疑惑地看着她,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她抬头看了看四周,确定没人注意,才继续说道:“你只当你妈是嫌贫爱富跟人跑了,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