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引人注目的是书桌上摊开的几本厚厚的笔记本。陈老师走过去,小心地翻开。
那不是简单的摘抄或笔记。
里面是极其精细的鸟类素描,尤其是腿部和足部的结构,画得一丝不苟,旁边用细小而工整的字标注着解剖名称、功能推测、与环境适应性的关系。笔触充满了热爱和专注。
但穿插在这些严谨观察之间的,是一些零散的、截然不同的字句。
在一页画着鹤类修长腿部的水彩画旁边,写着:“它们站着睡觉,会不会累?会不会也想倒下?”
在一幅猛禽锐利爪子的素描下,是一行小字:“抓住,然后撕裂。这就是生存的意义?”
翻到另一页,画着一只被关在笼中的小鸟,笼门开着,但小鸟低着头,蜷缩在角落,没有任何要飞走的意思。画旁边只有两个字:“累了。”
还有一页,密密麻麻写满了“飞”字,大大小小,重重叠叠,最后一个“飞”字被笔尖狠狠地戳破,墨水晕开一大团,像一块肮脏的污渍。
陈老师的手指停住了。她在笔记本的夹层里,发现了一张对折的纸条。展开一看,上面只有一句话,笔迹颤抖而用力:
“我渴望像鸟一样自由,但我的翅膀是假的。”
没有署名,没有日期。
陈老师的心猛地一揪,几乎喘不过气。她终于明白了考场上的那一幕。那不是在挑衅,那是一个溺水之人最后的、扭曲的呼救。掀开裤腿的动作,是一个绝望的隐喻:“你看,我的支撑快要断了,我的‘腿’受伤了,你们看不见吗?!你们不是只会看‘腿’猜鸟吗?那你们猜猜我啊!猜猜我到底怎么了!”
就在这时,张扬的母亲在收拾床头柜时,不小心碰倒了一个小药瓶。药瓶滚到地上,标签朝上。
陈老师眼尖,看到了那个她只在医学杂志和特殊病例里见过的药名——一种强效的抗抑郁药物。
房间里的空气彻底凝固了。
张扬的母亲慌忙捡起药瓶,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医生开的……吃了能稍微好点……他不让我们说……说丢人……”
老李重重叹了口气,抹了一把脸。
陈老师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张写着渴望自由的纸条,感觉它像烙铁一样烫手。愤怒、尴尬、作为师长的权威感,在这一刻全部崩塌,只剩下铺天盖地的后怕、愧疚和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她差一点,就差一点,就在那个考场上,用惯常的训斥和纪律,将那个孩子彻底推向了深渊。他那声“你猜啊”,哪里是挑衅,分明是跌落悬崖时发出的、被风声扭曲了的哭喊。
(三)
回到学校,陈老师立刻联系了学校那位平时存在感不强的心理辅导老师王老师,紧急沟通了情况。王老师的表情立刻变得严肃专业起来。
在心理老师初步介入,与张扬进行了一次封闭沟通后,陈老师才再次见到了他。
还是在办公室,但氛围与第一次对峙时截然不同。张扬坐在那里,低着头,比之前更加沉默,像一尊失去生气的雕塑。但那种尖锐的、防御性的刺似乎软化了少许,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