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苏念,月牙湾的人都知道,我是苏家最能干的姑娘——十三岁跟着养父苏老实学撒网,十五岁能独自驾着“破浪号”闯远海,手上的茧子比渔网的绳结还厚,晒得黢黑的脸上,唯有一双眼睛亮得像夜里的渔火。
没人知道,我心里藏着个软乎乎的秘密。镇上医馆的顾砚,是我打小就认定的人。那年我在海边捡贝壳,被礁石划破了腿,血流得止不住,是刚跟着先生学医的顾砚跑过来,蹲在沙滩上给我包扎。他的指尖很轻,怕弄疼我,还偷偷往我嘴里塞了颗糖:“苏念,以后别跑那么快,我会担心的。”
那天的海风是甜的,糖是甜的,连他耳尖的红,都甜得让我记了好多年。后来我每次出海回来,都能在码头看见他,手里揣着治跌打损伤的药膏,有时是块桂花糕,有时是支刚摘的野蔷薇。他总说:“苏念,等我学好医术,就娶你,再也不让你出海受这份苦。”
我信他。所以这十年,哪怕出海遇到过能吞掉小船的风暴,被鲨鱼追得差点跳海,哪怕柳玉(我养母)总催着我多打鱼换钱,我都没抱怨过——我想攒够钱,给顾砚开家小医馆,给我们俩盖间带院子的房子,院子里种满他喜欢的薄荷。
可这一切,都在沈若薇回来那天,碎成了滩涂里的烂泥。
半年前的一个清晨,三辆乌木马车轰隆隆停在村口老榕树下,惊飞了满树的麻雀。穿锦缎的管家掀开帘子,一眼就瞅见了正在补渔网的我,快步走过来,语气带着几分恭敬:“敢问是苏念姑娘?我家丞相大人有请,您是沈府的嫡小姐。”
我手里的渔针“啪”地掉在地上。柳玉从屋里冲出来,一把拽过我,脸对着管家,语气却对着我:“念啊,你娘我最近总咳,夜里都睡不着,你要是走了,我可怎么活?”她说着,就往我怀里倒,枯瘦的手却悄悄掐了我一把——那力道,哪像个重病的人?
我愣了愣,余光瞥见马车里伸出的一只手,戴着玉扳指,指甲修剪得整齐。那是沈砚山,我的生父。他掀开车帘看我的时候,眼里的失望像退潮的海水,藏都藏不住——我穿着打补丁的粗布衣裳,裤脚还沾着沙,身上的鱼腥味隔着三步都能闻见,哪配得上“沈府嫡小姐”的名头?
“我不走。”我咬了咬牙,看向管家,“给我五十两银子,算断亲费。往后我是苏家的人,跟沈府没关系。”
管家回头跟沈砚山低声说了几句,很快递来一个沉甸甸的布包。我把银子交给苏老实,让他给柳玉抓药,剩下的给苏阳、苏月交了学堂的学费。柳玉拿着银子,笑得眼睛都眯了,拉着我的手说:“念啊,还是你心疼娘。”
我当时没多想,只当她是舍不得我。直到半个月后,沈砚山被诬入狱,沈若薇被柳玉接回了家,我才知道,我从一开始,就是个笑话。
那天我驾着“破浪号”回来,刚把一船石斑鱼卸下来,就听见院里传来柳玉的笑声。我走进去,看见沈若薇正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手里拿着把团扇,柳玉在旁边给她剥橘子,剥好的一瓣瓣递到她嘴边。
“若薇啊,委屈你了,在相府住惯了,回这小破屋别嫌弃。”柳玉的声音软得能掐出水,跟平时催我出海的语气判若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