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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在厨房里和着面团,院子里的高音喇叭刺啦作响。
“苏沁!你家那个手脚不干净的!又来拿我家的鸡蛋了!”
“这日子还怎么过!每天都少东西!”
我还没来得及回神,邻居赵嫂已经冲到了我家门前,用手指着我厉声斥骂:
“一天到晚就知道偷,我看你们这一家子就是贼窝!”
我面无表情地拍去手上的面粉,从床底下那个破旧木箱的底层,摸索出最后一张米票。
这已经是我今年第三十八回替女儿擦屁股。
我的手微微发颤,又从柜中取出了家中仅存的几尺棉票,递了过去:
“赵嫂,真不好意思,我们家的鸡蛋已经没了,您先用这个顶上吧。”
我才走到院子中心,就被一群人团团围住,女儿思思从人堆里钻了出来,用一副天真的表情望着我。
她带着哭腔高声喊道:
“是妈妈叫我去的!她讲赵嫂家里还有很多,拿几个她也不会发现!”
又是这副情景。
她每一回都一口咬定是我指使她拿东西,让我被牢牢地钉在了耻辱柱上,无法辩驳。
赵嫂听闻此言,气得脸色发青,指着我尖声叫嚷:
“行啊!感情是你这个做母亲的在背后指使!你真是个思想败坏的坏分子!”
“快写大字报!立刻就写!必须把这个教唆犯批倒斗臭!”
不一会儿,墙壁上就布满了字迹潦草的大字报,其中最显眼的一张上面写着——
“严惩苏沁!”
我穿着一身洗到褪色的旧衣裳,发丝被汗水浸湿,贴着脸颊,承受着众人的指点议论。
凝视着墙上那些扎眼的字迹,目光又落到女儿头顶那根鲜艳的红头绳上,我忽然间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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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然记不清,这究竟是第几回被人当面斥责了。
头一回,是在三年前,女儿思思刚满四岁。
当时我正坐在窗下补缀衣物,一向听话的女儿,顺走了邻居周婶家窗沿上的一块糖果。
面对周婶的怒火,我惭愧得根本不敢抬头。
我只能拽着她连连赔不是,同时答应一定会赔偿。
那时我只当女儿是一时贪嘴,年纪小不懂规矩。
我反复告诫她,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不能要,这是不对的。
她懵懵懂懂地应着。
我竟然单纯地相信她已经记在心里了。
然而之后,从张家的缝衣针线,到李家的鸡蛋鸭蛋,再到厂里发放的粮票肉票。
只要我一个没看住,她那双小手就能染指任何东西。
我替她赔礼,替她补偿,竭力教导她何为是非对错。
我打过她,骂过她,甚至还带她去城里瞧过大夫。
然而一切都毫无作用。
所有人都称赞我女儿聪慧,什么东西一学就会。
但他们谁也不清楚,这份聪慧的刀,刀刀都往我心上戳。
每一次,当我在卑躬屈膝地为她处理烂摊子,倾尽所有地赔礼道歉之后,她总会拉着我的衣襟保证:
“绝对不会有下次了。”
可一转眼,她下手的目标就会隐蔽!
然后就如同此刻一般,一脸无辜地说她只是听妈妈话的好宝宝。
任凭我被整个院子的口水淹没,被万人唾骂,被指责成一个品行败坏、教唆孩子行窃的坏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