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雨夜惊魂
雨。
冰冷的、连绵不绝的雨,像是要把整个京城都泡烂,把人心都沤得发霉。雨水顺着停灵偏殿破败的檐角淌下来,砸在青石板上,碎成一片片浑浊的水花,也砸在我心头,凝成沉甸甸、带着锈味的冰。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混杂了劣质线香和某种不易察觉的、甜腻到令人作呕的腐败冷香,丝丝缕缕,阴魂不散。
殿内光线昏暗,只有几盏惨白的素纱灯笼在穿堂风里摇晃,投下幢幢鬼影。正中,停着一口黑沉沉的楠木棺椁。棺盖没有合严,露出里面一层素白冰冷的锦缎。
我站在棺椁旁,雨水顺着我湿透的孝服衣角滴落,在脚边积起一小滩冰冷。手指死死抠着粗糙的棺木边缘,指甲几乎要劈裂,只有这点尖锐的痛楚,才能压住胸腔里那股翻腾欲呕、几乎要撕裂我的寒意和悲恸。
姐姐就躺在里面。
那个笑起来眼睛弯弯,像盛着月牙泉水的姐姐;那个会偷偷往我荷包里塞蜜饯,轻声唤我“阿微”的姐姐;那个在这吃人的深宫里,用并不宽厚的肩膀为我撑起一小片喘息之地的姐姐。
沈明烛。
几天前,她还是这宫里最得圣宠的贵妃娘娘,明艳照人,风光无限。如今,只剩下一具冰冷的、僵硬的躯壳,被一层华贵的、却毫无生气的锦缎覆盖着。
“姑娘……您节哀。”一个苍老嘶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浓重的畏缩和疲惫,是姐姐宫里的老内侍,王德海。他佝偻着背,布满皱纹的眼角还残留着泪痕,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惊恐和不解。“娘娘她……她走得太突然了……”
我喉咙里像是堵着一把烧红的炭,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死死盯着那锦缎下模糊的轮廓。走得太突然?宫里是这么说的。突发心疾,暴毙而亡。一个风华正茂、身体康健的贵妃,会突发心疾?
荒谬!
我猛地吸了一口气,那混杂着线香和冷香的空气刺得肺腑生疼。身体里不知从哪里涌上来一股力气,我伸出手,冰冷的指尖触碰到覆盖姐姐遗容的白锦。
“姑娘!使不得!”王德海惊惶地想要阻止。
我的手没有停。指尖下的锦缎冰冷僵硬。我用力掀开一角。
姐姐的脸露了出来。
那张曾经莹润如玉、倾国倾城的脸庞,此刻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灰败。唇瓣不再是记忆中的嫣红,而是凝固着一种深重的、近乎发黑的乌紫,紧紧抿着,仿佛在无声地呐喊。曾经顾盼生辉的眼睛,如今深深地凹陷下去,眼睑无力地覆盖着,只留下两片浓重的、绝望的阴影。最刺目的,是她紧握在胸前的右手。
指节因为死后的僵硬和生前巨大的痛苦而扭曲变形,死死地攥着一样东西。
一根簪子。
一根女子的发簪,做工极其精致,非民间所有。簪体是上好的纯银,被打磨得光滑如镜,即便在这昏暗的灵堂里,也幽幽地反射着素纱灯笼惨淡的光。簪头被打造成一朵盛放的牡丹,花瓣繁复层叠,每一片都薄如蝉翼,栩栩如生。花蕊处,镶嵌着一颗小小的、血红色的玛瑙,像一滴凝固的血泪。
我的目光死死钉在那朵牡丹的底座上,那里刻着一个极小的徽记——一个繁复的、用金丝掐嵌而成的凤凰图案。这图案,整个大胤后宫,只有一个人有资格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