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油污里的裂痕
程锦蹲在钢城集团总装车间的三号工位时，鼻梁上的防尘镜已经蒙上了层灰黑色的油雾。她手里的扭矩扳手正卡在"闪电"跑车的变速箱螺栓上，指腹能精准地感觉到螺纹咬合时那半毫米的偏差——这是林雪推行的新装配流程第17处不合规的地方，也是她被降职到生产线的第三十七天。
车间顶上的吊扇吱呀转着，将焊枪的火星吹得斜斜的。程锦抬手抹了把额角的汗，蓝色工装袖口蹭到脸颊时，带起股混合着机油和冷却液的味道。这味道她闻了十五年，从钢城集团还是间租在废弃仓库里的小作坊时就陪着她，可今天这味道里，却掺了点不一样的东西。
"程姐，歇会儿吧。"隔壁工位的小王递过来半瓶矿泉水，"林总监刚去办公室了，说要核对下周给兰博集团的试驾清单。"
程锦没接水，扳手又往下压了半圈。螺栓发出声沉闷的脆响，她心里跟着一沉——按照标准扭矩，这声脆响本该再晚0.3秒出现。"知道了。"她的声音裹在车间的噪音里，听不出情绪。
小王还想说什么，突然被远处传来的争吵声打断。林雪穿着一身雪白的西装套裙站在车间入口，高跟鞋踩在钢板上发出尖锐的声响，手里的文件夹正朝着生产主管劈头盖脸地砸过去："我强调过多少次，试驾用车必须用新批次的刹车片！你们拿库存充数是什么意思？"
程锦低头继续拧着螺栓，眼角的余光却瞥见林雪手腕上那块百达翡丽的表带——那表是林坚上个月送的，表扣上刻着的缩写还是钢城集团的老LOGO，可林雪昨天在管理层会议上，已经提议要换掉用了十年的企业标识。
生产主管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工人，被训得满脸通红："林总监，新批次的刹车片质检报告还没下来，王工说...""王工？"林雪冷笑一声，目光扫过程锦的方向，"你是说被降到生产线的那个程锦？她现在有什么资格对我指手画脚？"
程锦的手指猛地收紧，扳手在掌心硌出道红痕。她记得上周王工拿着刹车片的磨损测试报告找到自己，数据显示新批次的摩擦系数比标准值低了12%，可当时林雪正忙着接待兰博集团的考察团，连报告的封面都没看。
"把这批刹车片全部换掉。"林雪转身时，高跟鞋碾过地上的块碎玻璃，"下午五点前我要看到新的质检报告，谁要是耽误了兰博的试驾，直接卷铺盖滚蛋。"
车间里的空气像凝固了的机油，直到林雪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小王才凑过来小声说："程姐，新刹车片...王工说送检的样品里，有两块出现了裂纹。"
程锦慢慢站起身，膝盖因为长时间弯曲发出声闷响。她望向车间尽头的质检室，那里的灯亮了整夜——王工从昨天开始就没回家。"我去看看。"她脱下沾着油污的手套，指缝里还残留着螺栓的金属凉意。
质检室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打印机吞吐纸张的声音。程锦推开门的瞬间，却看见王工趴在检测台上，后脑勺有块暗红色的淤青，手边的检测报告被血渍浸得发皱。而本该放在恒温箱里的刹车片样品，已经不见了踪影。
窗外的阳光突然被乌云遮住，程锦的影子投在地上，像块被油污浸透的破布。她缓缓握紧拳头，指节发白时，突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林雪的香水味，正随着风一点点漫进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