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发车的门被推开时,带起一阵穿堂风。楼道里的感应灯应声亮起,昏黄的光晕中,一个戴着玳瑁眼镜的老人正扶着轮椅扶手,向我们微微颔首。他身上那件藏青色中山装洗得发白,左胸口袋别着枚褪色的劳模徽章,在灯光下偶尔闪过一点微光。
"刘师傅早。" 小周快步上前,利落地打开折叠坡道,"我帮您把轮椅固定好。"
老人摆摆手,布满老年斑的手指指向楼道深处:"不急,先看看这个。" 顺着他的指尖望去,墙面上挂着一排相框,最显眼的位置摆着张泛黄的合影 —— 穿工装的年轻人们站在钟表厂门口,胸前的工作牌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这是我们厂第一次获得全国质量金奖时拍的。" 老人的声音带着金属特有的沙哑,"当年全厂三百多人,现在还留在第七街区的,没剩几个咯。"
我蹲下身调试 "声剪" 设备,余光瞥见老人膝头放着的怀表。表壳上雕刻的藤蔓花纹已经磨损得模糊不清,表盖内侧却还嵌着张褪色的照片,是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这是我孙女。" 老人注意到我的目光,用袖口轻轻擦拭表盖,"在国外念钟表修复专业,说等学成了,要回来修咱们街区的老座钟。"
小周展开一次性围布时,突然 "呀" 了一声。原来围布上印着重阳节的图案,金灿灿的菊花簇拥着 "福寿安康" 四个大字。老人伸手摸了摸布料,嘴角扬起笑纹:"现在的东西真讲究,我们那时候理发,就搭块旧床单。" 他的笑声里带着回忆的暖意,混着推子启动时轻微的嗡鸣,在晨光中渐渐散开。
当第一缕阳光完全穿透云层时,刘师傅的鬓角已经修剪整齐。我关掉 "声剪",从工具箱底层摸出把老式梳子 —— 那是父亲最常用的工具,梳齿间还残留着几根银丝。"再修修发尾?" 我轻声询问。老人对着车载镜子端详片刻,忽然伸手从中山装内袋掏出个油纸包。
"尝尝。" 油纸展开,露出几块桂花糕,"街角王记的手艺,还是当年的味道。" 他把糕点往我们面前推了推,"你们这些志愿者不容易,跑这么远来服务。听说你们团队叫 ' 声剪 '?"
小周接过桂花糕,腮帮子鼓起来:"对!我们用特殊设备收集不同工具的声音,比如您这怀表的滴答声,就能转化成独特的理发节奏。" 他说着掏出手机,播放起一段音频,金属齿轮转动的声响与推子的嗡鸣交织在一起,竟意外和谐。
老人的眼镜片闪过微光:"有意思,像我们修钟表,讲究的也是个节奏。" 他抬起手,在空气中虚点,"摆轮的摆动,擒纵叉的开合,都是有韵律的。" 说到兴起,他从轮椅侧袋取出个小工具箱,里面整整齐齐码着镊子、螺丝刀,还有几把微型锉刀。"这些工具跟了我五十年,每个都有自己的脾气。"
我忽然想起父亲的推子。手柄处的防滑胶布是我高二那年缠上的,当时父亲的手开始发抖,总说握不稳工具。后来才知道,那是帕金森病的前兆。此刻指尖摩挲着推子的纹路,突然明白刘师傅看着工具箱时眼里的温柔 —— 这些陪伴半生的物件,早已不是简单的工具,而是岁月的见证者。
楼道外传来孩子们的嬉闹声,几个背着书包的小学生蹦跳着跑过。其中一个扎马尾的女孩突然停下,对着美发车张望:"爷爷,你们在理发呀?" 她的红领巾在风中飘扬,像团跳动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