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脚步一顿,声音像破锣:“你娘——就是当年剥阿昭皮的主刀人。”
一句话,把小棠钉在原地。
他想起娘亲失踪前夜,曾拿骨针在油灯下缝一件“无领夹袄”,缝完就投井——井口至今盖着青石板,板上贴满门画,画里美人无脸。
“你娘投井,是把脸留给她。”柳四爷哑声补刀,“阿昭要的不是你壳子,是要你娘亲手缝回去的那张‘原脸’。”
话音未落,整条街的火苗忽然一齐矮下半尺,像被巨口吸走。
黑暗里,只剩“咚咚咚”缓慢鼓声—— 不是更鼓,是心跳。
从赵小棠胸口传出。
他低头,只见那枚“牙痣”已裂成一张小嘴,嘴里含着半颗蓝火星,一鼓一鼓,像替阿昭敲更。
鼓点三长两短,正是五更天。
远处,纸坊方向,传来纸鬼婆婆沙哑的回应: “骨灯成——请脸咯!”
3
鼓声一落,整条街像被水淹,蓝火“噗”地全灭,只剩头顶残月,照得瓦棱一层尸皮白。
赵小棠胸口那张“小嘴”还在鼓,牙缝里含着蓝火星,咚咚、咚咚——每跳一次,他眼前就黑一分,仿佛有人拿毛笔在他脑仁里涂墨。
柳四爷拖着他,一脚踹开纸坊后门。
纸坊里没点灯,却亮得瘆人—— 四壁挂满“门神坯子”,没画脸,白纸上只勾了身形,一排排吊着,像晾尸布。
正中一口纸浆池,三丈见方,池面结了一层薄冰,冰下浮着碎纸,纸纹里嵌着头发,黑一条、白一条,像河底的水草。
纸鬼婆婆就坐在池沿,佝偻着背,手里拿一把骨针,针眼穿着红线,线头拖进池里,不知连到什么东西。
她听见动静,头也不抬,嗓子像锈钉划铜盆:“原皮来了?”
小棠一哆嗦,胸口“小嘴”忽然张裂,蓝火星蹦出去,正落在婆婆脚边。
火星一着地,“滋啦”长成火苗,火苗里升起一张虚虚的人脸——没有五官,只有轮廓,像被水泡烂的窗花。
阿昭的声音从脸后面飘出来,温柔得令人牙酸:“婆婆,当年你剥我脸,说‘美人无面,方可千面’,如今我只需一面——你孙儿的面。”
婆婆叹了口气,把骨针往池里一抛,“咚”一声,冰面裂开。
池水翻涌,浮起一件“夹袄”—— 无领、无扣,通体雪白,却薄得透亮,像人皮晾干又磨了浆。
最瘆人的是,夹袄胸口处缺了一块,形状大小,正与小棠胸口“牙痣”吻合,仿佛那件袄子等了十七年,就为补上最后这一颗“心”。
“穿上它,脸就回来了。”婆婆哑声说,“她有了脸,便不再借火,你也留得命。”
柳四爷怒吼:“老东西!你当年剥阿昭皮,如今拿亲孙子抵债,你良心叫狗吃了!”
婆婆抬起空洞的眼窝,两颗眼珠早被骨针挑了,只剩黑窟窿,却像能看人:“我赵家欠的,就是皮债。皮债不还,全镇都得陪葬。”
话音未落,夹袄“哗啦”一声,自己立了起来—— 空壳子站在池沿,两条袖管随风鼓,像有人在里头伸懒腰。
袖管里“簌簌”掉纸屑,却发出女人娇笑:“小郎君,进来呀,外头冷。”
小棠双腿打颤,却觉胸口一紧,那颗“牙痣”竟生出倒钩,钩住他肋骨,一步一步往池子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