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的光,照得江辰的脸没有一丝血色。
白底,黑字。
讣告。
措辞是「小然工作室」发的,每一个字都工整、标准,透着一股熟悉的冷漠。
他想起来了,许多年前,他在一部律政剧里念过类似的免责条款,也是这样,企图用字词本身的方正,撇清所有弯曲的干系。
意外,坠落,抢救无效。
他刚从母亲的病房出来。
消毒水的气味还没散干净,混着走廊尽头垃圾桶里败落花束的腐烂甜香,还黏在他的鼻腔和喉咙里。
现在,屏幕上那几个僵硬的宋体字,把他的眼睛灼得发烫、发干。
屏幕下方,几万个灰色的虚拟蜡烛挤在一起,汇成一片由代码构成的,冰冷的数字坟场。
拇指在冰凉的玻璃上滑动,没有目的。
那些ID、头像和蜡烛的符号糊成一条向下滚动的,污浊的灰色长河。
各种微信群里,营销号的截图已经飞得到处都是,炸开一团团廉价的惊叹和揣测。
有人说威亚的钢丝早就锈了,能看到断口处的红褐色。
有人说那个叫小然的孩子,已经连着拍了三十多个钟头的夜戏,中间只靠葡萄糖吊着。
还有人信誓旦旦,说那天晚上风大,连最基本的气垫都没有铺开,剧组嫌麻烦。
江辰摁熄了屏幕。
客厅瞬间沉入一口深井,只有窗帘缝隙漏进来的城市光污染,在天花板上投下一道微弱的、不真实的轨迹。
死寂。
他能听到自己胸腔里,那颗东西在迟缓而沉重地搏动。
几秒后,他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猛地伸手捞回手机。
屏幕又亮了起来,还是那张讣告。
他重新点开,指尖在玻璃上反复搓动,摩挲着“意外”那两个字,直到指关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僵硬的“咔咔”声,才像是甩掉一块烙铁,把手机扔去了沙发另一头。
门锁传来一声轻微的,金属咬合的动静。
江辰没动。
眼皮都没抬一下。
这间顶层公寓的密码锁,录入的指纹只有两个。
其中一个属于林逸,但那个人从不会用这么斯文的方式开门。
他总是直接用蛮力,像是急于宣告自己的所有权。
细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每一下的间隔都精准得能拿来校对秒表。
他的经纪人,陈彦宁,走了进来。
她脱下那件剪裁得无懈可击的驼色大衣,露出里面线条利落的黑色西装裙。
她身上那股“无人区玫瑰”的香水味,浓郁、强势,带着一股荆棘的冷香,硬生生劈开了客厅里凝滞如固体的空气。
“那个叫小然的新人,没了。”
陈彦宁没有看他,径直走到吧台,拉开酒柜的门,金属冰夹磕进玻璃杯,发出几声清脆的、破冰一样的响声。
江辰的目光落在地毯的纹路上,没有出声。
他脑子里全是小然那张脸。
年轻,瘦削,带着一股怎么也洗不掉的学生气。
上个月在电影节后台,那孩子红着脸,给他递过来一瓶拧开了盖子的矿泉水,紧张得手腕都在发抖,好像他是什么会吃人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