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南山的雪,下得没有尽头。
竹屋内,炭火轻燃,铜炉上煨着一壶山泉,水汽氤氲,如仙雾缭绕。梦笙裹着素锦被坐在榻上,指尖仍有些发颤。他望着窗边那道白衣身影,心中翻涌着难以言说的情绪——是感激?是敬畏?还是某种更深、更隐秘的悸动?
“你叫梦笙?”她背对着他,手中执笔,在一方素绢上轻描慢写。
“是。”他点头,“江南梦氏,祖上三代皆为塾师,家贫,唯以诗书传家。”
她笔尖微顿,墨点落在绢上,如雪地落梅。
“梦笙……好一个‘梦’字。”她轻声道,“梦里寻诗,诗中藏梦,倒与我这梅谷的意境相合。”
她终于转身,将素绢递来。梦笙接过,只见其上已题了一首诗:
字迹清瘦峻拔,如寒梅傲立,笔意间竟似有风雪呼啸之音。
“这是……为我写的?”梦笙声音微颤。
“是为你,也是为我。”她眸光如水,“你以诗为骨,我以梅为魂。今夜风雪,不如——以诗会友?”
梦笙心头一震。
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与一位“仙子”论诗。他自幼苦读,熟读《文心雕龙》,通晓六朝风骨,可那些诗,皆是为科举、为功名而作。而今,面对这雪岭孤境、白衣如仙的女子,他忽然觉得,那些雕琢辞藻的诗,竟如尘土般轻贱。
“请赐教。”他郑重拱手。
落雪轻笑,指尖轻点窗外:“今夜风雪,便以此为题。你先来。”
梦笙沉吟片刻,提笔蘸墨,在另一方素绢上写下:
字迹刚劲,意境苍凉。他写的是自己的命,也是自己的志。
落雪凝视良久,忽而轻叹:“好一个‘诗魄寄苍穹’。可你可知,真正的诗,不在纸上,而在魂中。”
她取笔,另起一笺:
梦笙读罢,如遭雷击。
这不是诗,是道。
是超越了格律、辞藻、典故的“诗之本源”。他忽然明白,自己十年苦读,竟从未触到诗的真谛——诗,不是用来博取功名的工具,而是灵魂的呐喊,是存在过的证明。
“你……是如何写出这样的诗的?”他声音发涩。
“因为我活了千年。”她淡淡道,“我见过太多才子,他们写诗,为名、为利、为情、为怨。可真正为‘心’而写的,寥寥无几。”
她抬眸,直视他:“你若真为心而写,便不该怕死,不该怕穷,更不该怕——动情。”
梦笙心头一震,竟无言以对。
那一夜,他们对坐论诗,从风雪谈到星辰,从人间谈到天道。落雪讲起千年之前,曾有一位书生,也为她写过诗,可最终,那人选择了仕途,将她遗忘于雪岭。自那以后,她便封心锁情,再不与凡人相交。
“可你不同。”她望着他,“你眼中有光,诗中有魂。所以我才破例救你。”
梦笙动容,起身欲跪:“落雪姑娘,我梦笙若有一日得志,必不负今日之约!”
她抬手,一股柔力将他托起:“不必立誓。誓言最是轻贱,唯有行动可证真心。”
她转身,推开竹门。风雪扑面而来,她立于雪中,白衣飘然,如一朵将散的云。
“明日,我教你——如何用魂写诗。”
她为何说“用魂写诗”?那千年前的书生,是否就是梦笙的前世?而“诗魄燃冬”——究竟是诗的觉醒,还是命运的诅咒?当才华被点燃,代价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