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时间当铺
雨丝斜斜织着暮色,像被谁抖开的一匹灰蓝色绸缎,慢悠悠地裹住了整条老街。青石板路被雨水泡得发亮,缝隙里积着的落叶随脚步一碾,便渗出些深褐的水渍,顺着石板的纹路蜿蜒,像时光偷偷画下的痕迹。路尽头的“时间当铺”终于亮起了檐下的纸灯笼,昏黄的光透过薄薄的纸,在雨雾里晕出一圈温柔的暖,把木质门匾上的字迹浸得发深——那是沈砚的外婆当年亲手写的,笔画里藏着老人特有的颤巍,如今被雨水润得像洇在宣纸上的墨,一笔一画都透着旧时光的温软。
门帘是藏青色的棉麻料,边角被岁月磨得有些起球,一掀便有潮湿的桂花香钻进来,混着当铺里旧木头与牛皮纸的味道,在空气里酿出一种介于“过去”与“现在”之间的气息。柜台后坐着个穿青灰色长衫的男人,叫沈砚。他的长衫袖口总是挽着两寸,露出手腕上一道浅淡的疤——那是十年前外婆熬粥时,他帮着端锅烫到的。此刻他正低头擦一块旧怀表,表壳是黄铜的,边缘被磨得发亮,表盘里的指针却永远停在十年前的某个清晨,时针指着七点,分针卡在十五分,那是外婆喊他吃早餐的时间。
当铺的货架从地面顶到天花板,整整齐齐摆满了牛皮纸胶囊,每个胶囊上都用黑色水笔写着字,像给时间盖了个戳。下层的胶囊大多写着具体的日期与琐事:“2023.11.5 会议走神两小时”“2024.2.14 熬夜刷手机至凌晨三点”“2024.4.7 排队时刷短视频四十分钟”,字迹五花八门,有的潦草,有的工整,有的还带着被眼泪晕开的墨痕。最上层那排却格外惹眼,每个胶囊上都只写着两个字——“后悔”,字体比下层的深,像是写的时候用了十足的力气,把纸都戳得微微发皱。
沈砚擦表的动作很轻,指尖总会下意识摩挲表盘背面,那里刻着极小的字:“阿砚,按时吃饭”。是十年前外婆用老花镜贴着表壳,拿小刻刀一点点刻的,笔画歪歪扭扭,有的地方还刻错了笔画,却被他这十年磨得比正面的表盘还亮。他抬头看了眼檐外的雨,雨丝似乎密了些,把纸灯笼的光剪得七零八落,像撒在青石板上的碎金子。
“叮铃——”
门口的铜铃突然响了,声音清脆,在雨夜里荡开一圈涟漪。
2 梧桐树下的十分钟
进来的人带着一身的雨气,刚跨过门槛,脚下的皮鞋便在青石板上踩出两个湿痕,泥点溅到了裤脚,晕出深色的印子。他穿着一身深灰色西装,料子看着不错,却皱巴巴的,领带歪了半截,松垮地挂在脖子上,像是被人扯过似的。男人的头发也湿了些,几缕贴在额前,露出饱满的额头,只是眼角的细纹里还沾着疲惫,一看就是从很远处赶来,连整理仪表的时间都没有。
“我……我想典当时间。”男人的声音有些发紧,像被雨水泡过的棉线,轻轻一扯就会断。他双手攥着公文包的带子,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公文包的拉链上挂着个小小的挂饰——是个用黏土捏的小太阳,颜色已经掉了大半,看得出来有些年头了。
沈砚抬眼,怀表在指尖转了个圈,黄铜表壳与柜台碰撞,发出“咔嗒”一声轻响。“典当什么时间?”他的声音很淡,像檐外的雨,没什么起伏,却透着一种让人安心的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