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那日,喜娘曾喜气洋洋地说,这嫁衣的颜色唤作“长相守”。
如今这抹“长相守”,却混着他衣襟上沾染的、属于苏苒云的清甜脂粉香气,还有他身上惯用的龙脑香,在我胃里翻搅成一片腥甜的铁锈味。
我张了张嘴,想如往常般问问他今日可安好,头痛是否又犯。可那混合的香气堵在喉间,最终只化作无声的翕动。
他将一份卷轴抛到我面前的妆台上,指腹带着习武留下的薄茧,划过我的手背。“你抄经的手,倒是稳得很。”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目光却锐利如刀。
一阵穿堂风猛地灌入,带来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气?
我展开卷宗,腕间的鎏金镯不慎磕在坚硬的砚台边沿,发出清脆的声响。
“你这镯子,”他冰冷的目光钉在那抹金色上,声音陡然转寒,裹着冰碴,“少在孤眼前晃。知不知道它像极了当年宫中失窃的贡品?”
檐下的风铃骤停。死寂中,我仿佛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喉间血沫翻涌的黏腻声响。
十二岁那夜,我在宫中确实得到了一对鎏金镯。可他忘了,其中一只,正是他亲手塞进我湿透的衣襟里的!那是他母亲——那位同样来自梁朝、已故的贤妃娘娘唯一的遗物!后来沈尚书将我教坊司的贱籍身份洗白,接我入府,出嫁前才郑重交还于我,说戴上它,我才真正像个沈家的女儿,像个能配得上景王的郡主。
“王爷可知……”我强压下翻涌的气血,指尖抚过经卷上被谢凌指甲无意划出的“肺痨入髓”四个狰狞刻痕,将它们死死捏在掌心,声音却异常平静,“苏小姐新得的翡翠镯内圈,刻着您的表字‘安世’?”
“哐当!”
沉重的更漏突然被什么撞倒,铜壶在地上翻滚,发出刺耳而凄厉的声响。
萧焌猛地欺身上前,一把掐住我的下巴,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他另一只手指着妆台上那个静静躺着的药盒,眼中怒火翻腾:“三年!试药二百四十七次!记得这么清楚,王妃是想当第二个尝百草的神农,名垂青史不成?!”
他狠狠甩开我,我猝不及防,后腰重重撞上身后的博古架。
“哗啦——!”一声脆响!那尊他颇为珍视的汝窑天青釉花瓶应声而碎。碎裂的瓷片中,露出中空内壁里半截早已褪色的彩绳——是去年端阳节我编好随手丢弃的五毒绳!竟被他悄悄捡起,藏在了这里!
“三日后宫宴,穿那件蹙金绣的翟衣,”他看也不看满地狼藉,蟒纹锦靴踩过尖锐的瓷片,发出令人心悸的碎裂声,身影在烛火下拉得极长,泛着血色般的光晕,“你随我去。”
我蜷在冰冷的地面,看着那些曾承载着他隐秘心思的碎瓷片,听着铜壶在地上滚动的余音,指尖掐进掌心,默默地数着自己的心跳。
小桃抖着手给我后腰的淤青涂抹药酒时,窗棂突然被一颗小石子“啪”地叩响。一个裹着泥的纸团被扔了进来。展开,是谢凌那熟悉的、潦草却力透纸背的字迹:
「西域乌头,源头,太医院。」(三日后 · 景王府)
天刚蒙蒙亮,王府内便弥漫着一种不同寻常的紧张气氛。
“一个个连件衣服都管不好!废物!”萧焌的声音冷得像淬了毒的冰刃,那张素来淡漠的脸上覆着一层厚厚的寒霜,目光扫过跪了一地的侍女和内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