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春播时节
四月中的秦岭，终于有了几分春意。
枯黄的草地开始冒出嫩绿的新芽，山坡上的树木也披上一层淡淡的绿纱。溪水因为融雪和春雨变得丰沛，哗哗地流淌着，给山谷带来生机。
但铁山营的人们无心欣赏春色。自从与黑风寨达成协议后，整个营地进入了前所未有的忙碌状态。
炼铁区日夜不息，浓烟滚滚。两座炉子已经不够用，第三座正在紧急修建。二十把刀、三十支矛头的订单像一座山，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十天的交货期，现在已66经过去三天，只完成了不到一半。
“刘参谋，木炭又快用完了。”一个学徒满脸煤灰地跑来报告，“焦炭也只够烧两天。”
“组织人上山，继续烧炭。”刘寅头也不抬，正在调试一个新做的风箱6。这是改进版，用整张鹿皮做风囊，用硬木做框架，效率比之前的高三成。
“可是…人手不够啊。”学徒为难地说，“张营头带人去巡逻了，王疤眼带人去打猎和侦察，洪管事在组织妇孺挖野菜…能干活的男人都在炼铁区，实在抽不出人了。”
刘寅放下工具，揉了揉太阳穴。人手不足，这是他面临的最大问题。六十六个人，听起来不少，但分摊到生产、防御、采集、后勤等各个领域，立刻就捉襟见肘。
“把俘虏用上。”他想了想说，“那七个山神庙的俘虏，除了干活，也该出点力了。让他们去砍柴烧炭，但必须有专人看守。”
“那看守的人…”
“从战兵里抽两个。”刘寅咬牙，“现在顾不了那么多了，先把生产搞上去。”
学徒领命而去。刘寅继续调试风箱，但心思已经飞到了别处。
开荒的事不能再拖了。春耕时节，错过这几天，一年就白费了。可是炼铁的任务压着，根本抽不出人手。
正发愁时，洪国玉一瘸一拐地走过来——他腿上的伤还没好利索，但坚持工作。
“刘参谋，北边村庄的村长派人来了。”洪国玉说，“说想再换一批农具，愿意出高价。”
“高价？”刘寅眼睛一亮，“多高？”
“一把锄头换二十五斤粮食，一把镰刀换二十斤。而且…”洪国玉压低声音，“他们说，如果能有犁头，愿意用牛换。”
“牛？！”刘寅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在这个时代，牛是重要的生产资料，比人还金贵。一个普通的农家，有一头牛就是富户了。村庄愿意用牛换农具，说明他们对铁器的需求极其迫切。
“他们有多少牛？”
“说是有两头老牛，愿意换一套犁具——犁铧、犁壁、犁镵全套。”洪国玉说，“有了牛，开荒效率能提高十倍不止。”
十倍。这个数字让刘寅心动。但问题是，他们现在连普通的农具都打不完，哪有时间打犁具？而且，犁具结构复杂，技术要求高，周铁头不在了，谁能打？
“答应他们。”刘寅最终还是下了决心，“但交货时间要延后，至少半个月。”
“那炼铁的订单…”
“挤时间。”刘寅说，“从今天起，炼铁区三班倒，人歇炉不歇。我亲自设计犁具图样，找技术最好的人来打。”
这是赌博，但他必须赌。有了牛，铁山营的农业生产就能走上正轨；有了稳定的粮食来源，才能摆脱对黑风寨的依赖。
正说着，远处传来马蹄声。是王疤眼回来了。
第二节 勘察与发现
王疤眼带回来了好消息，也带回来了坏消息。
好消息是，他在山谷南侧发现了一大片平地，大约有五六十亩，土质肥沃，靠近水源，而且相对隐蔽——从主路看不到，只有一条小路能进去。
“那地方好！”王疤眼兴奋地比划着，“平整得很，石头也少。溪流从旁边过，挖条小沟就能引水灌溉。周围有树林挡着，外面的人发现不了。”
“有多大？”刘寅问。
“我大概走了走，从东到西得有三百步，从南到北两百步。”王疤眼说，“开出来，够咱们种的了。”
五六十亩，听起来不多，但在山区已经是难得的宝地。如果全部开垦出来，种上作物，铁山营的粮食问题就能大大缓解。
“坏消息呢？”刘寅问。
王疤眼脸色沉下来：“那地方…有主。”
“什么？”
“不是人，是野猪。”王疤眼说，“一大群，少说二三十头。我在林子里看到了它们的窝，还有刚拱过的地。看样子是把那片地当食堂了。”
野猪群。这确实是个大麻烦。野猪凶猛，而且记仇，一旦惹上，会不断来报复。以铁山营现在的武力，对付一两只还行，对付一群…
“得除掉它们。”张彤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听到对话后说，“不然开荒就是给野猪种粮。”
“怎么除？”王疤眼问，“咱们弓箭不够，陷阱也不好使——野猪皮厚，一般陷阱困不住。”
刘寅沉思片刻：“用火攻，或者用毒。但火攻可能引发山火，太危险。用毒…我们哪有毒药？”
“我知道一种。”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众人转头，是老郎中。他不知什么时候也凑了过来，听到他们的对话。
“什么毒？”刘寅问。
“断肠草。”老郎中说，“山里就有，捣碎了掺在食物里，野猪吃了，半个时辰就死。但毒性太烈，万一被人误食…”
“小心些就是了。”刘寅说，“王大哥，你带几个人去找断肠草。记住，要小心，别沾到皮肤，更别弄到眼睛里。”
“明白。”
“找到后，掺在玉米或红薯里——我们有吗？”
洪国玉摇头：“玉米没有，红薯也没有。只有一些豆子和粟米。”
“那就用粟米。”刘寅说，“少掺点，别浪费粮食。”
计划定下，分头行动。王疤眼带人去找毒草，张彤带人去准备陷阱和防御——即使下毒，也得防着野猪发狂冲进营地。
刘寅则回到炼铁区，开始设计犁具。
他凭着前世的记忆，画出了曲辕犁的简图——这是唐代出现、宋代成熟的先进农具，比这个时代普遍使用的直辕犁效率高得多。但结构复杂，需要精密的铁木结合。
“这…这是什么犁？”一个铁匠学徒凑过来看，满脸疑惑。
“曲辕犁。”刘寅解释，“你看，这里是犁镵，翻土用的；这里是犁壁，把翻起的土推到一边；这里是犁评和犁箭，可以调节深浅…”
他讲得很详细，但学徒还是一脸茫然。这也难怪，这些农具结构对没接触过的人来说太复杂了。
“算了，我亲自做模型。”刘寅找了几块木头，用小刀开始雕刻。
这一忙，就到了傍晚。
夕阳西下时，王疤眼回来了，手里提着一小捆暗绿色的植物，叶子呈卵形，开着小黄花。
“找到了，就这些。”王疤眼说，“老郎中说够用。”
“小心处理。”刘寅叮嘱，“今晚就办。张兄，你带几个人去那片地，把毒饵撒在野猪常出没的地方。记住，做完立刻回来，别逗留。”
“明白。”
夜幕降临后，张彤带着五个战兵出发了。他们带着掺了断肠草碎的粟米团，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黑暗中。
刘寅站在瞭望塔上，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心中忐忑。
这一夜，很多人都没睡好。
第三节 意外的收获
第二天天刚亮，张彤就带人回来了，个个面带喜色。
“成了！”张彤一进营地就喊，“毒死了十一头！剩下的吓跑了！”
十一头野猪！这简直是天降横财！
刘寅立刻带人去看。那片平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野猪尸体，大的有二百多斤，小的也有七八十斤。有的七窍流血，死状凄惨；有的还在抽搐，但已经不行了。
“快！处理尸体！”刘寅下令，“肉可以吃，皮可以硝制，骨头可以熬汤，内脏…小心处理，可能有毒。”
整个营地沸腾了。十一头野猪，至少有一千多斤肉！虽然野猪肉粗糙，有腥味，但在这个饥饿的时代，这就是无上美味！
妇女们烧水褪毛，男人们分割尸体。孩子们跑来跑去，看着大块的肉，眼睛发亮。
老郎中提醒：“肉得好好煮，煮久点，把毒性煮掉。内脏最好别吃。”
“知道了！”负责做饭的翠儿大声应道。
肉香很快弥漫了整个营地。这是铁山营成立以来，第一次有如此丰盛的食物。
中午，每个人都分到了一碗肉汤和一大块肉。虽然肉有些柴，有些腥，但没人嫌弃。人们蹲在空地上，大口吃着，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刘寅也分到了一碗。他喝着热腾腾的肉汤，看着周围满足的人们，心中感慨：有时候，幸福就是这么简单——一顿饱饭，一块肉。
但喜悦之余，工作还要继续。
下午，刘寅带着几个有木工基础的人，开始制作曲辕犁的模型。木头模型做出来后，再根据模型打造铁制部件。
“这里要弯一点…对，就这样。”刘寅指导着，“犁镵要锋利，但要厚实，不然容易断。”
“刘参谋，您怎么会懂这些？”一个木匠问。他叫老赵，以前在村里做过木工活。
“书上看的。”刘寅含糊回答，“老赵，你看这样行吗？”
老赵仔细检查模型：“行！太行了！这犁比我们村里的好多了！要是真能做出来，开荒快得很！”
有了模型，铁匠们就有了参照。炼铁区调整生产，优先打造犁具部件。
第三天，第一套曲辕犁的铁制部件打好了：犁镵、犁壁、犁箭、犁评…虽然粗糙，但能用。
老赵负责木制部分：犁辕、犁梢、犁底…他用硬木仔细制作，榫卯结构严丝合缝。
傍晚时分，第一架完整的曲辕犁组装完成。
刘寅抚摸着犁身，心中激动。这不仅仅是一件农具，这是铁山营走向自给自足的第一步。
“明天试犁！”他宣布。
第四节 第一次春耕
第四天清晨，铁山营几乎所有能走动的人都聚集在了新发现的平地上。
这片被野猪“清理”过的土地，虽然坑坑洼洼，但土质确实肥沃。黑褐色的泥土在晨光中泛着油光，散发着特有的土腥味。
曲辕犁被抬到地头。老赵抚摸着犁身，像抚摸自己的孩子。
“谁来扶犁？”刘寅问。
众人面面相觑。这里大多数人虽然出身农家，但扶犁是技术活，不是谁都能干的。
“我来吧。”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农走出来。他姓田，大家都叫他田老蔫，是山神庙的旧人，据说以前是种地的好手。
田老蔫走到犁后，握住犁梢，试了试分量：“好犁！轻巧！”
“套牛！”刘寅下令。
从北边村庄换来的两头老牛被牵过来。虽然年纪大了，但骨架还在，力气不小。洪国玉小心地把犁套套在牛肩上——这是用缴获的皮绳和木头做的，虽然简陋，但能用。
“驾！”田老蔫轻喝一声，挥动鞭子。
两头老牛缓缓迈步。犁镵插入泥土，随着牛的前进，泥土被翻起，沿着犁壁滑到一侧，形成整齐的犁沟。
一圈，两圈，三圈…
新翻的泥土在阳光下闪着光，散发出浓郁的土腥味。犁沟笔直，深浅一致，效率比用锄头挖高太多了。
围观的人们发出赞叹声。
“真快！”
“这犁好使！”
“一天能耕好几亩！”
田老蔫耕完一垄，停下来擦汗，脸上满是笑容：“好犁！真是好犁！我种了一辈子地，没用过这么好的犁！”
刘寅蹲下身，抓起一把新翻的泥土。土质松软，富含腐殖质，确实是好地。
“今天能耕多少？”他问。
田老蔫看了看太阳：“这两头牛老了，不能累着。慢慢来，一天耕两亩没问题。”
两亩，听起来不多。但要知道，用锄头挖，一个人一天最多挖半分地。有了牛和曲辕犁，效率提高了十倍不止！
“好，就从今天开始，每天耕两亩。”刘寅说，“田老蔫，你负责耕地，再给你配两个人帮忙。其他人，该炼铁的炼铁，该打猎的打猎，该采集的采集。”
春耕正式开始了。
接下来的几天，铁山营进入了新的节奏。
炼铁区继续日夜赶工，完成黑风寨的订单。耕地区每天稳定开垦两亩地，田老蔫带着两个人，两头牛，像钟表一样准时工作。打猎队每天外出，虽然再没有遇到大群的野猪，但兔子、山鸡、獾子不断，补充了肉食。妇女儿童继续采集野菜、野果，晾晒储存。
营地的生活第一次有了秩序感。
第七天，黑风寨的订单完成了：二十把刀，三十支矛头，一百个箭镞。全部检查合格，装进木箱。
第八天，刘寅带着十个战兵，押着货物，前往约定的交易地点——界线处的老松树下。
这次交易很顺利。马黑风亲自来了，带了四百斤粮食，六十斤盐，还有一小包药材——主要是金疮药和止血草。
“刘兄弟，守信用。”马黑风检查了货物，很满意，“下个月，还在这里，同样的量。”
“好。”刘寅说，“另外，我们还需要一些东西：麦种、菜籽、还有…书。”
“书？”马黑风愣了，“你要书干什么？”
“教孩子识字。”刘寅说，“乱世不能一直乱下去，总得有人认字。”
马黑风盯着刘寅看了很久，突然笑了：“你小子，真不一样。行，书我尽量找，但不保证。”
交易完成，双方各自离开。
回到营地，看着堆成小山的粮食和盐，所有人都松了口气。有了这些，铁山营至少能撑两个月。
第五节 新问题
粮食危机暂时解除，但新的问题又出现了。
第十天晚上，洪国玉拿着账本来找刘寅。
“刘参谋，有问题。”他面色凝重，“我们的铁矿石快用完了。采石场那边的矿层，高品质的已经挖得差不多，剩下的品位太低，炼不出好铁。”
刘寅心里一沉。铁矿石是他们的命脉，没有了铁，一切都会打回原形。
“还能用多久？”
“按现在的用量，最多半个月。”洪国玉说，“之后就得用低品位的矿石，那样铁的质量会下降，黑风寨可能就不买了。”
这是个严重的问题。刘寅沉思着，突然想起什么：“王疤眼说过，黑风寨那边有铁矿？”
“是有，但那是黑风寨的地盘，他们不会让我们去挖。”
“或许…可以合作。”刘寅说，“我们出技术，他们出矿，共同开发。”
“他们会同意吗？”
“试试看。”刘寅说，“下次交易时，我提出来。”
正说着，外面传来喧哗声。
两人走出去，看到田老蔫正和几个年轻人在争吵。
“怎么了？”刘寅问。
田老蔫气呼呼地说：“刘参谋，您来评评理！这几个小子，不好好耕地，跑去挖野菜，说耕地累，没意思！”
一个年轻人辩解：“耕地就是累嘛！一天到晚跟着牛走，无聊死了！挖野菜还能到处转转…”
“糊涂！”田老蔫骂道，“耕地是根本！没有地，哪来的粮食？光靠挖野菜，能养活这么多人？”
刘寅明白了。这是农业生产中最常见的问题：枯燥、重复的劳动，年轻人不愿意干。
他看着那几个年轻人，都是十八九岁，正是好动不安分的年纪。让他们一天到晚跟着牛走，确实难熬。
“这样吧。”刘寅说，“从明天起，耕地的人轮流换。三天耕地，两天干别的。另外，耕得好的，有奖励——多分肉，或者多分粮食。”
这个方案让双方都接受了。田老蔫继续负责技术指导，年轻人轮流干活，有了盼头。
处理完这事，刘寅回到窝棚，点上油灯。
翻开笔记本，新的一页已经写满：
崇祯八年四月二十二日（推测）
位置：铁山坳
状态：人口66人，粮食压力缓解，春耕开始
关键进展：1.完成首次黑风寨交易，获得关键物资 2.开垦荒地十余亩，曲辕犁效果显著 3.野猪肉补充大量食物 4.内部管理机制逐步完善
危机：1.铁矿石即将枯竭 2.年轻人不愿从事农业生产 3.技术人才短缺（铁匠、木匠、郎中）
明日计划：1.寻找新矿源 2.制定轮耕制度 3.开始规划水力机械
备注：曲辕犁成功验证，可批量制作。与村庄关系良好，可进一步深化合作。需建立基本教育体系，至少让孩子识字。
写完，他吹灭油灯，躺下。
窗外，月光如水。
营地很安静，只有偶尔的鼾声和守夜人的脚步声。
刘寅突然想起，今天是他穿越到这个时代的第几天？他已经记不清了。时间在这里变得模糊，每一天都过得很快，又很慢。
但他知道，铁山营正在一点点变好。
有了地，有了牛，有了犁，有了稳定的食物来源。
接下来，是更多的地，更多的牛，更多的人。
然后呢？
他想起马黑风的话：“这世道，有本事的人要么早死，要么成大事。”
成大事…
刘寅闭上眼睛。
也许，他真的可以在这个乱世，做点什么。
不是为了当皇帝，不是为了称王称霸。
只是为了让这些跟着他的人，活得像个人。
只是为了让这个该死的时代，有那么一点点改变。
远处传来狼嚎，但这一次，刘寅不再感到恐惧。
他有刀，有人，有火，有地。
他有希望。
这就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