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显宗和冯远道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眼中只剩下无边的恐惧。他们终于明白,自己招惹的,根本不是什么“影大人”,甚至对方都不是人!
白子画静静地站在那里,黑衣在血雾中若隐若现,银面具冰冷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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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梧殿外,残月如钩,寒星寂寥。秋风呜咽着卷过宫阙,却带不走那弥漫在空气中、浓得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殿前宽阔的广场,此刻的景象诡异得令人头皮发麻。
没有残肢断臂,没有横飞的血肉。数千名叛军士兵、将领,连同为首叫嚣最凶的周显宗、冯远道,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依旧保持着他们冲撞宫门、举刀呐喊的姿态,密密麻麻地矗立着。
然而,他们所有人的脖颈上,都多了一道极细的血线。那血线精准地划过喉管,深可见骨,却奇异地没有立刻喷涌出血。时间仿佛凝固在这一刻,他们脸上的狂热、狰狞、恐惧还栩栩如生,眼睛圆睁着,瞳孔却已彻底涣散,失去了所有神采。
没有一声惨叫,没有一丝挣扎的痕迹。他们仿佛在某个瞬间就死了。现场只有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宣告着这场杀戮的终结。
月光惨白,照在这片由数千具“栩栩如生”的尸首构成的恐怖雕塑群上,场面骇人得令人心脏骤停。
殿内烛火依旧摇曳,药味混合着殿外隐隐渗入的血腥气,形成一种更令人不安的气息。
仅存的宫人和侍女缩在角落,面无人色,抖如筛糠。她们没听到任何打斗声,没听到一声惨叫,但那股带着铁锈味的血气从门缝源源不断地飘进来,光着闻着就足够让她们魂飞魄散。
殿门被无声地推开,一股带着浓重血腥气的风涌入殿内。角落里的宫人瞬间屏住了呼吸,将头埋得更低。
白子画的身上并无明显的血污,只是那身黑衣仿佛吸饱了殿外的血气,散发着浓烈到化不开的血腥味,手中有一柄普通的、沾着暗红血渍的长刀,被他随意地倒提在身侧。
那刀是从某个叛军手中夺来的,此刻刀刃上最后一滴粘稠的血液正缓缓滴落在地毯上,发出轻微的“嗒”声。
他步履沉稳地踏过殿内的绒毯,每一步落下,都仿佛踏在人心尖上。
在距离床榻三步之遥时,他突然顿住。
床榻上,花千骨不知何时,已然苏醒。
她虚弱地靠在堆叠的锦枕上,脸色依旧苍白,唇瓣没什么血色,整个人虚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然而,那双平日总是带着慵懒、威仪或冰冷的眸子,此刻却如同沉静的寒潭,正一眨不眨地、平静地注视着他。
她的目光,穿透了他满身的血污,穿透了那冰冷的面具,穿透了白子画周身尚未散尽的恐怖煞气,直直地、毫无阻碍地落入了他的眼底深处。
白子画整个人僵在了原地,殿内死一般的寂静,连烛火燃烧的噼啪声都仿佛消失了。
角落里的侍女宫人连啜泣声都吓停了,她们虽然不敢看,却本能地感觉到了一种更令人窒息的氛围。
白子画身上的血腥气浓得刺鼻,煞气尚未完全收敛。而她,虚弱地靠在枕上,苍白得像易碎的琉璃,眼神却平静深邃得仿佛能包容一切,看穿一切。
两人就这样隔着几步的距离,无声地对视着。
他没有开口解释殿外那尸山血海。她也未曾询问他这一身的血腥从何而来。
没有质问,没有愤怒,没有恐惧,甚至没有一丝惊讶。只有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头发紧的沉默在两人之间流淌。那沉默里,仿佛包含了千言万语,却又仿佛什么都不必再说。
白子画面具下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那双翻涌着血色的眼眸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挣扎、碎裂,最终被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情绪所取代。
他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缓缓地走过来,抬起手,似乎想触碰她,确认眼前人的真实。但那双刚刚杀过人的手随即停在半空,微微颤抖着,终究没有落下。
他默默地垂下手,后退了半步,重新站定在床榻边三步之外,那个他守护了无数个日夜的位置上。
花千骨的目光依旧落在他身上,深邃难明。片刻后,她几不可察地移开了视线,重新望向床顶的纱幔,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对视从未发生。只有那微微抿紧的苍白唇线,泄露了一丝她内心的波澜。
几日后,姗姗来迟的笙箫默终于被白子画以极其隐秘的方式“请”进了栖梧殿一处偏僻的暖阁。
暖阁内,白子画已摘下了那冰冷的银面具,露出那张清绝却写满疲惫与忧虑的脸。他周身那股浓重的血腥气已淡去许多,但眉宇间的沉重却丝毫未减。
“二师兄!”
笙箫默一进门,看到白子画的样子,脸上的慵懒笑容立刻收了起来,语气带着真切的担忧,“小花花怎么样了?外面那些……”
他欲言又止,显然也听闻了那晚栖梧宫前的恐怖传闻。
“她醒了。”白子画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浓浓的疲惫,却又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急切,“你去看看她。”
笙箫默精神一振:“醒了?这是好事啊!我这就”
他话没说完,就被白子画打断。
“她……不肯让我诊脉,也拒绝服药。”白子画的声音里压抑着一种无力感,“你去试试。”
笙箫默瞬间明白了自己这趟苦差事的难度系数有多高。他硬着头皮,在宫人的引领下来到了花千骨养病的内殿。
花千骨靠坐在窗边的软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狐裘,正望着窗外萧瑟的庭院。阳光落在她苍白精致的侧脸上,带着一种脆弱的透明感。
听到脚步声,她缓缓转过头。
“儒尊。”花千骨眼底的惊讶一闪而逝,随即微微颔首,声音很轻,带着大病初愈的虚弱。
碍于还有宫人在,笙箫默连忙躬身行礼,演得滴水不漏。
“殿下金安。听闻殿下凤体违和,影大人忧心如焚,特让在下来为殿下请脉。”他特意点出了白子画,试图缓和气氛。
“有劳儒尊挂念。”花千骨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客套的弧度,“本宫已无大碍,只是体虚,静养些时日便好。无需劳烦儒尊诊脉用药了。” 她的话语轻柔,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拒绝。
笙箫默脸上的笑容有点僵:“殿下,讳疾忌医可要不得。您昏迷数月,脉象必有异样之处,让在下看看,也好对症下药,早日康复……” 他试图拿出医者的专业态度。
“儒尊,”花千骨打断他,目光平静地看过来,那目光清澈,却让笙箫默感觉仿佛被看穿了所有小心思,“本宫说,不必了。”
她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长公主不容置疑的威严。笙箫默后面所有劝说的话都被堵在了喉咙里。
他无奈地看向一旁。白子画如同雕塑般站在那里,银面具遮住了所有表情,只有那双眼睛,沉沉地看着花千骨,里面翻涌着担忧、焦急、恳求……还有一丝被拒绝后的黯然。
笙箫默夹在中间,真是左右为难,一个头两个大。
接下来的日子,笙箫默便成了这皇宫里最无奈也最尴尬的大忙人。
他每日都要硬着头皮去请脉,每次都被花千骨用同样平静而坚定的态度拒绝。理由无非是“本宫感觉尚可”、“无需服药”、“静养即可”。
为了劝动花千骨,他尝试过各种委婉的说辞,旁敲侧击,甚至搬出“国事还需殿下操劳,身体乃根本”这样的大道理,花千骨也只是淡淡地回一句“本宫心中有数”。
而白子画沉默依旧,每日唯一固定做的事就是寸步不离地守着花千骨,处理着所有她能推和不能推的政务,将栖梧殿打理得井井有条。
每当笙箫默被拒绝后,他都会将一种无声的、沉重的压力传递过来——那眼神里的担忧和催促,让笙箫默倍感压力。
笙箫默私下里也曾忧心忡忡地找白子画谈过:“师兄!这样下去不行!我看小花花气色依旧很差,脉象虽无法探知,但观其神,耗损极大!她再这样讳疾忌医,根基受损,恐有大患啊!”
白子画沉默良久,只回了一句:“我知道。” 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无力。“可她不肯。”
笙箫默简直要抓狂:“那你倒是想想办法啊!你这大老远把我折腾过来,现在人就在跟前,你们好歹爱过一场,她再执拗,总会听你一句半句的吧?”
话一出口,他自己都觉得荒谬。听二师兄的?看看眼前这位师兄在小花花面前那近乎卑微的沉默姿态吧!
白子画再次沉默,只有紧握的拳头泄露了他内心的焦灼与无能为力。
于是,笙箫默只能天天在皇宫里当个无奈的“夹心饼干”。
早晨,他去请安兼请脉,被拒。
午后,他试图送些自己精心调制的、药性温和的滋补药膳,被婉拒,或者被收下后原封不动地端出来。
傍晚,他看着白子画沉默地守在殿内,花千骨安静地看书或处理一点简单的文书,两人之间流动着一种旁人无法介入、也无法理解的沉默气流。
夜里,他对着月色叹气,一边忧心花千骨的身体,一边心疼自家师兄的煎熬,还得提心吊胆地担心这担心那。
他堂堂长留儒尊,六界闻名的逍遥人物,如今却天天困在这金碧辉煌的牢笼里,旁观着一场无声的僵持,劝也劝不动,走也走不了,简直是……造孽啊!
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笙箫默望着栖梧殿那依旧亮着灯的窗户,第无数次发出了无奈的喟叹。
在皇宫住了小半个月,在经历了一次又一次失败后,作为医者的笙箫默气得实在不行,斗志反而上来了。
某日,他端着精心准备的药膳,笑容可掬:“殿下,这是在下特意调制的雪莲羹,最是温补,您昏睡数月,气血亏虚得厉害,多少用些?”
花千骨靠坐在窗边,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苍白的侧脸,她目光落在庭院一株枯树上,声音轻而淡:“搁着吧,本宫没胃口。”
“殿下,讳疾忌医……”
“儒尊,”她转过头,目光平静无波,“本宫说了,静养即可。你,很闲?”
好吧,又失败了。不过这难不倒他,他还有别的策略。
趁着四下无人,笙箫默拿出几卷泛黄的医典古籍,指着其中一页:“小花花你看,此乃古书记载的‘离魂症’后气血两虚的脉案,小师叔觉得,与你的情况颇有几分相似。你只需让我探一探脉象,确认虚实,也好……”
花千骨闻言头也未抬,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儒尊,我批阅奏章时,不喜打扰。”
笙箫默:“……”
连续五次完美无缺的策略均以失败告终,笙箫默终于抓狂了。
他找到独自处理公务的白子画。
“二师兄!”四下无人,笙箫默恢复了本性,一脸愁苦,“小花花这是铁了心要耗死自己啊!我嘴皮子都磨破了,她连个脉都不让碰!再这样下去……”
白子画握着朱笔的手顿住,笔尖的墨滴在奏折上,晕开一小团污迹。他沉默片刻,声音低哑:“……知道了。”
入夜后,栖梧殿内殿,烛火昏黄。花千骨终于抵不过身体的虚弱,沉沉睡去。
一道黑影如同融入夜色,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床榻边。白子画凝视着她即使在睡梦中依旧紧蹙的眉头,眼中翻涌着痛苦与挣扎。最终,他抬起手,指尖萦绕着一缕柔和的银光,轻轻点向花千骨的眉心。
昏睡咒下,花千骨彻底陷入了深沉的睡眠。
白子画这才转身,对守在殿外阴影里的笙箫默低声道:“进来。”
笙箫默快步走入,不敢耽搁,小心翼翼地在床前坐下,三指搭上花千骨纤细的手腕。
甫一接触,笙箫默的脸色就变了。
这脉象……哪里是凡人的脉象!神的魂魄本就特殊,此刻与凡俗躯壳激烈冲突,魂魄根基摇摇欲坠,还有一股强大的的乱流在她经脉内横冲直撞!
他凝神细查,结合花千骨昏迷数月、醒来后极度虚弱却讳疾忌医的表现,以及白子画之前只言片语透露出的“特殊状况”,一个惊人的猜测在脑中成型。
良久,他收回手,面色凝重地看向白子画:“二师兄,小花花的魂魄根基极不稳定,有一股不属于凡躯的强大力量在她体内肆虐冲突。这绝非自然之疾,倒像是魂魄强行融入凡胎时留下的隐患。再加上你所说的秘术聚魂,那种强来的法子本就有违天道常伦。强行将魂魄打入将死之人的新生躯体,更是逆天而行。”
“我觉得,这应该是秘术反噬的后遗症!”
白子画闭了闭眼。果然如此么?
“可有解法?”
“凡间灵气稀薄,药物难及根本,必须回仙界!长留也好,其他洞府也罢,只有借助灵脉仙药,加上你我之力,及早疏导镇压,也许有一博之力。否则……”笙箫默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