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修长、指节分明的手伸到了我眼前。这只手,曾经沾满污泥,也曾经抖着接过一方梨花白的帕子。此刻,它稳稳地悬在半空,掌心向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我犹豫了一瞬,还是把自己的手轻轻搭了上去。
指尖触到他掌心的瞬间,一股奇异的温热传来,不烫,却沉甸甸的。他手上微微用力,将我拉起。力道很稳,带着股捏碎核桃的掌控感。借着起身的劲儿,他顺势把我往他身边带近了些许。冕旒玉珠叮叮当当近在耳边,他身上那股子霸道的龙涎香,熏得人脑仁疼。
他微微侧过脸,玉珠的缝隙里,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看了了过来。不再是当年寒潭似的死寂,倒像是淬了火的黑曜石,又冷又亮,扎人。他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往上挑了一下,快得像是眼花。声音压得极低,只有贴得这么近的我才听得清:
"知微,"他唤我,那调子,竟像极了十年前泥泞里那声低语,裹着点若有若无的眷恋,"你还是......这般心软。"
那语调,像是裹了蜜糖的叹息。他握着我的手,没松。温热的触感固执地透过皮肉烙进来,带着种宣告似的占有。
一股莫名的寒气却顺着我的脊梁骨往上爬。心软......这两个字从他嘴里吐出来,在这金碧辉煌、吃人不吐骨头的未央宫深处,怎么就透着一股子冰冷的嘲讽?我抬眼,想从他眼底挖出点旧日影子,却只撞见冕旒阴影下,那深不可测的帝王眸色,冻得像腊月的河。心底那点对未来的惶恐,像野草一样疯长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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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权谋温情
椒房殿的暖阁里,炭火烧得旺极了,烘得人骨头缝都发酥。萧景珩懒洋洋斜倚在铺着厚厚锦褥的短榻上,明黄的常服衬得他眉眼愈发沉郁。他指间随意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白玉扳指,目光却粘在我刚为他剥好的一碟水晶葡萄上,那葡萄颗颗剔透,水灵灵的。
"今日朝上,御史台那几个老棺材瓤子,又揪着西境军饷的事聒噪个没完。"他语调闲闲的,像是唠家常,可那话里分明藏着钩子。指尖捻起一颗葡萄送入口中,"一群尸位素餐的蠹虫,仗着多吃了几年皇粮,便以为朕拿他们没辙了。"
我正用小银剪对付一盆开得正好的绿萼梅,咔嚓剪掉一根斜枝。闻言,指尖顿住了。西境军饷......父亲昨日递进来的家书,字里行间都透着焦灼,说户部拨的款子,怕是有鬼。我放下银剪,拿起温热的湿帕擦了擦手,走到榻边,替他斟了杯刚沏好、碧沉沉的云雾茶。
"陛下息怒。"我把茶盏轻轻推到他手边,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半张脸。"西境将士抛头颅洒热血,军饷是命根子,半点差错也出不得。御史台闻风上奏,也是本分。或许......里头真有什么岔子也未可知?"我字斟句酌,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四平八稳。
他端起茶盏,却不喝,只用杯盖慢悠悠拨弄着浮在水面的嫩绿茶芽,发出单调的"叮叮"轻响。暖阁里一时只剩下炭火爆裂的"噼啪"和这恼人的拨弄声。过了半晌,他才抬起眼,目光像探针似的扎在我脸上,唇边却缓缓扯出一丝极淡的笑纹。
"皇后说得是。"他放下茶盏,声音听着软和了些,"你素来心肠软,看人总往好处想。"他伸出手,将我滑落颊边的一缕碎发轻柔地别到耳后。带着薄茧的指尖刮过耳廓,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朕记得,你父亲沈相,为官清正廉明,在朝中德高望重。若得他老人家肯开个金口,点一点那几个茅坑里的石头,想必比朕在这儿拍桌子瞪眼,管用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