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头 - 笔记本页)
> 10月7日,阴
> 江屿今天穿了件灰毛衣。图书馆暖气太足,他把袖子卷到小臂。手腕骨节那里,有一道很小的旧疤。
> 他翻书很快。
> —— 我的咖啡凉透了。
> 11月3日,晴
> 物理楼后面的银杏黄透了。他靠在树下等人,低头看手机。一片叶子落在他肩上,停了好久。他没动。
> —— 我绕了远路,多看了三分钟。
> (扉页角落,字迹小而轻)
> 他永远不会知道。
这个硬壳笔记本,边角都磨白了,像个可靠的哑巴朋友。
我所有不敢出声的念头,都塞给它。
写的时候,我得躲进宿舍上铺,背抵着墙,膝盖支着本子,像搭个小小的堡垒。
笔尖划过纸,沙沙响,像我的心跳在纸上爬。
写的都是碎片。
他手指沾着粉笔灰的样子;
他喝咖啡前总要皱一下眉,好像那味道总让他失望;
他在图书馆永远只坐西窗那个角落,阳光能照透他耳朵的轮廓。
写完一句,我就得抬头看看对面空着的下铺,好像那些字会自己跳出来喊人。
最后合上本子,总要使劲按在胸口一会儿,才敢塞进枕头套最里面,压在旧毛衣底下。
枕头压上去,那点滚烫的心思才好像踏实了点。
江屿。物理系的。
名字和人一样,带着点距离。
话少,眼神扫过人群像扫过一排书架,没什么停留。
总是一个人,背个洗得发白的深蓝帆布包,走路很快,目标明确。
他大概永远不知道有这样一个本子,记着他那些他自己都忘了的细节。
日子像图书馆窗外的叶子,落了又长。
笔记本越来越厚,藏的地方也换了,在我打工的咖啡馆书架最里面,塞在一排讲咖啡的书后面。
每次擦书架,手指碰到那几本书,心里会轻轻跳一下。
那天傍晚,天黑得像锅底,雨砸下来,玻璃门被风抽得直晃。
店里暖气开得足,咖啡香混着音乐,拢住几个躲雨的客人。
我正低头擦吧台的水渍,风铃猛地一阵乱响。
门开了,带进一股湿冷的雨腥气。
门口站着个人,浑身往下淌水。
是江屿。
他站在那里,像刚从水里捞出来。深色外套吸饱了水,沉甸甸地贴在他身上,肩膀的线条显出来。
头发湿透了,水珠顺着下巴往下滴,砸在湿透的灰色毛衣领口。帆布包也重得往下坠。
他喘着气,呼出的白雾很快散了。
店里暖黄的灯打在他脸上,皮肤有点白,眼睛被雨水洗过,黑沉沉的。
他径直朝吧台走过来,靴子踩在木地板上,留下一个个湿脚印,声音很闷。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咚咚咚撞得胸口疼。
我赶紧站直,指甲掐进手心,想让自己别抖。
他在我面前站定,隔着吧台。
一股雨水、湿羊毛和他身上那股干净的冷冽味道冲过来,盖过了咖啡香。
“地板弄湿了。”他声音有点哑,是被风吹的,但很清楚。
我喉咙发紧,只能摇摇头。
然后他抬起手。那只手也冻得发白,指节有点红。
他手里拿着把折叠伞,深蓝色的,还在滴水。
他把伞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