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分食的炸酱面
胡同口的路灯把夜色泡得昏黄,她蹲在青砖墙根下,搪瓷碗里的炸酱面腾起白气,在风里扯成缕。男人蹲在对面,洗得发灰的老头衫沾着粉笔灰,像撒了把没化开的雪。他用缺了个齿的竹筷,把碗里仅有的几片肉片都往她这边拨,肉片沾着酱,在面条上打了几个转,才勉强稳住。
“爸,你吃。”她伸手推回去,指尖蹭到他手背——粗糙的茧子硌得人生疼,虎口处那道月牙疤泛着红,是前些天教她弹新曲子时,被琴弦勒出来的。男人没应声,手腕一转,往她碗里又浇了勺炸酱,酱色漫过面条,稠得像他眼底那汪没说出口的话,“吃吧,长身体。”
她望着碗里堆成小山的炸酱,突然想起上个月在时尚晚宴上,母亲递给她的鱼子酱,装在水晶小碟里,金箔晃得人睁不开眼。可那些精致的美味,怎么也比不上这碗炸酱面的实在,比不上男人藏在“多浇勺酱”里的疼。
“咔嚓——”
巷口突然炸响相机快门声,她浑身一僵,条件反射地把碗往身后藏,却被男人按住手。他的掌心温热,带着常年握琴的薄茧,“怕啥?”声音混着夜风,低得像琴弦的嗡鸣,“9块钱的面,吃着踏实。”
她抬眼,看见穿西装的男人举着长焦镜头,闪光灯在夜色里刺目。那人显然没想到会被发现,慌慌张张要跑,男人却慢悠悠站起身,抄起墙边的扫帚:“拍可以,”扫帚尖指着镜头,“把刚才的底片删了。”
西装男吓得连声道歉,删照片时手都在抖。她缩在墙根,看着男人的背影,突然发现他的老头衫后襟破了个洞,露出里面的秋衣,是她初中时给他买的,洗得泛白,却一直舍不得扔。
“行了,”男人把扫帚扔回墙角,拍拍手上的灰,“以后再敢拍,我就把他相机挂胡同口当风铃。”说罢,又蹲回她对面,继续往她碗里挑豆芽,仿佛刚才的冲突只是场再平常不过的邻里拌嘴。
她低头吃面,炸酱的咸香在舌尖散开,混着点委屈的酸。眼泪掉进碗里,把酱色晕开,她赶紧吸溜着吃完,怕男人看见。可抬头时,却撞见他望着她笑,眼角的皱纹堆起来,像老胡同里的砖缝,藏着经年的故事,“慢点吃,没人抢。”
吃完面,男人把搪瓷碗往墙根一放,从布兜里掏出个油纸包。拆开是半块绿豆糕,油纸都被焐软了,“你妈给的,”他挠挠头,“我没舍得吃。”她咬了口,甜得发腻,却笑着说“好吃”——这是母亲在生日宴会上随手给的伴手礼,却被他当宝贝似的揣了一路。
月亮升到胡同顶,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男人哼着走了调的老歌,往胡同深处走,她跟在后面,听着他的脚步声和自己的重叠,突然觉得,那些闪光灯下的体面,那些标签化的“星二代”生活,都不如这昏黄路灯下的背影踏实。
她摸了摸兜里的彩虹拨片,是男人今早新做的,边缘还带着砂纸打磨的毛刺。拨片在掌心跳动,像颗不肯安分的星子,而男人的背影,就是托着星子的夜空,包容又沉默,装得下所有不被看见的、9块钱的踏实与疼。
第一章:彩虹下的吉他
三岁那年,她在演唱会后台第一次见他。男人穿件黑色皮夹克,抱着把红吉他,弦上缠着根彩虹色的拨片。“童童,”他把拨片塞给她,指尖的烟味混着松香,“这个会变魔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