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清野接水的动作停顿了半秒。他侧过头,目光淡淡地扫过我。
那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到他。那双眼睛,像两潭结了厚冰的深湖,幽暗,沉寂,一丝波澜也无。
曾经在电视屏幕里看到的、照片上记录的,那种能灼伤人的阳光和蓬勃的生命力,消失得无影无踪,被某种更深沉的东西彻底封冻了。
“嗯。” 他只发出了一个单调的音节,算是回应。
然后端着水杯,又回到了床上,重新用被子把自己整个蒙了起来,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也隔绝了我们。
林舟脸上掠过一丝尴尬,对我笑了笑:“他……就这样,你别在意。”
我摇摇头:“没事。”
我知道,要融化一块冻到骨髓里的坚冰,需要时间,很多很多时间。
4
“沈知宇”的生活开始了。
每天清晨,天蒙蒙亮,我就悄悄起床,在宿舍楼公共卫生间里完成洗漱,掐准时间,尽量避免和室友在狭小的空间里打照面。
宽大的卫衣和牛仔裤成了我的盔甲,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说话时,刻意将声线压低,模仿记忆中哥哥那种带着点爽朗又有点随意的腔调。
原清野的日子像设定好的程序,沉闷而封闭。
通常要到日上三竿才见他起床,随意塞点面包或泡面,然后就在书桌前坐下,对着闪烁的电脑屏幕长久地发呆,或者干脆又躺回床上,像一尊没有生气的雕塑。
宿舍的门槛,他很少跨出;话语,更是吝啬。
林舟有女朋友,大多数时间都沉浸在甜蜜的约会里。
于是,这间小小的宿舍,常常只剩下我和原清野两个人。
空气安静得能听见墙上挂钟秒针的走动,和他偶尔翻动书页时细微的摩擦声。
我坐在自己的书桌前,摊开书本,或者戴上耳机,让那些熟悉的小提琴旋律在耳道里流淌。
琴盒被我藏在衣柜最深处,不敢拿出来。有时,目光会不受控制地飘向靠窗的位置。
他真的很瘦,侧脸的线条在从窗帘缝隙漏进来的光线里,显得格外冷硬。
他的手指很长,骨节分明,有时会无意识地、反复地摩挲着自己的膝盖,仿佛那里还残留着无法消散的钝痛。
有一个深夜,我睡得并不安稳,迷迷糊糊间感觉有微弱的光源晃动。
悄悄侧过脸,发现光是从原清野的床上透出来的——是手机屏幕的光。
他就那么对着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了他半张脸,上面播放的,是他自己。
那个穿着红色滑雪服的身影,在洁白的雪道上恣意腾跃,笑容灿烂得晃眼。
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到他肩膀极其细微地、难以察觉地耸动着,像被寒风吹透的落叶。
心口骤然一缩,像是被细密的针扎了一下。我默默翻了个身,背对着那片微弱的光源,假装依旧沉睡。
周末,我习惯去学校附近的街心公园漫无目的地散步。
那天,在一只锈迹斑斑的垃圾桶旁,我看到了一只瘦骨嶙峋的黑色流浪猫。
它正警惕地、小心翼翼地扒拉着里面的残渣,脊背因为紧张而高高弓起。
记忆瞬间闪回——原清野书桌上那个相框里,笑容明媚的女孩怀里,抱着一只同样毛色的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