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毒药阴谋
想让我死,倒也不必这么麻烦。
真的。
那碗黑漆漆的药汤子就摆在俺跟前儿的矮脚桌上,热气儿一缕一缕地往上冒,带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邪性味儿。
不香,不臭,倒像是把烂草根、毒蘑菇、再加上死耗子干儿,一股脑儿地扔进马尿里,熬了它个七天七夜。
那味儿,钻鼻孔,往天灵盖儿里冲,熏得人脑仁儿疼。
端药来的,是个蒙古老娘们儿,叫乌兰。
一张脸,黑得跟锅底似的,那褶子,一道叠着一道,深得能夹死成群的苍蝇。
她拿一双三角眼直勾勾地瞅着我,皮笑肉不笑地咧开嘴,露出一口焦黄焦黄的大板牙。
“公主,这是俺们草原上的好东西,大补!”
她那汉话说得,跟嘴里含着俩核桃似的,含含糊糊,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喝了它,保管您水土服帖,身子骨儿,硬朗着哩!”
我抬起眼皮儿,也冲她笑,笑得比她脸上的褶子还灿烂。
“有劳乌兰管家了。”
我这心里头,跟明镜儿似的。
这哪是啥好东西。
这是催命的符,断魂的汤。
喝下去,这辈子,也就到头了。
我叫赵玉兰,大宋官家最不值钱的那个幺公主。
说不值钱,那都是往自个儿脸上贴金。
真到了国难当头,火烧眉毛的时候,我这把骨头,可比国库里那些能饿死耗子的空箱子,值钱多了。
北边那帮骑在马背上的疯子,茹毛饮血的蛮子,把咱大宋的边境线,当成了他家自留地里的菜畦。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比回自个儿家还勤快。
抢粮食,烧房子,杀人,啥都干。
我那个爹,坐在龙椅上,天下最尊贵的男人,算是彻底没辙了。
打?
人家的铁骑能踏平燕云十六州,咱大宋的步兵,跑都跑不过人家。
骂?
你跟他讲王道教化,他跟你讲拳头大小。
咋办?
满朝文武,平日里一个个梗着脖子,唾沫星子横飞,到了这节骨眼上,全成了锯了嘴的葫芦。
最后,还是那个兵部尚书杨老头,“扑通”一声跪在了金殿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比死了亲爹还伤心。
“陛下!和亲吧!自古以来,和亲乃安邦定国之上上良策啊!”
“牺牲公主一人,可换我大宋边境数十年之安宁,此乃功在社稷,利在千秋的大功德啊!”
我当时,就在那道明黄色的屏风后头听着。
心里头那股子无名火,“蹭”地一下,就从脚底板子,直冲到脑瓜顶。
良策?
说得倒是轻巧!
把别人家的闺女往万劫不复的火坑里推,那当然是良策!
咋不把你自个儿的闺女孙女打包送过去?
我爹,那个天底下最无奈的男人,坐在龙椅上,半天没吭气儿。
可我能感觉到,他的眼神,穿过那层薄薄的、绣着龙凤呈祥的屏风,沉甸甸地落在了我身上。
那眼神,像块大石头,压得我喘不过气。
也像一盆冰水,把我心里那点儿火苗子,浇了个透心凉。
那天晚上,御书房的灯,亮了一宿。
我就那么直挺挺地跪在冰凉的金砖上,从天黑,跪到天亮。
膝盖,早就没知觉了,又麻又疼,像是被人拿棍子敲碎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