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他的声音穿透门板和雨幕传来,平稳得没有一丝起伏,如同某种电子合成音,“雨太大了,实在抱歉打扰。能在您这里避一避吗?几分钟就好。”
那声音里没有任何恳求的意味,只有陈述。仿佛这不是请求,而是一个既定的、需要被执行的程序指令。
煤球在我脚边发出更响亮的嘶嘶声,背脊弓得更高,爪子在地板上不安地抓挠着。
我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脊背撞在冰冷的鞋柜上。报警的念头再次强烈地涌上来。可手指悬在手机屏幕上,却迟迟按不下去。万一呢?万一他只是淋坏了,表情僵硬?万一我报了警,结果人家真的只是需要避雨……那场面该有多尴尬?
犹豫像沉重的铅块,拖拽着思维。门外的男人静静地站着,那个精确的笑容凝固在他湿透的脸上,仿佛能一直站到天荒地老。雨水顺着他僵硬的下颌线,滴落在他脚下那滩不断扩大的水渍里,发出单调的“嗒…嗒…”声。
“求您了。”他又开口了,依旧是那种平板的腔调,却偏偏加了一个“求”字,显得格外怪异和不协调。
鬼使神差地,也许是那“求”字带来的荒谬感压倒了对未知的恐惧,也许是脚边煤球持续的焦躁让我想尽快结束这令人窒息的僵持,我的手指移开了手机,落在了冰凉的金属门锁上。
“咔哒。”
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屋里和狂暴的雨声中,却清晰得刺耳。
门被拉开了一道缝隙,潮湿冰冷的空气裹挟着雨水的腥气,瞬间汹涌而入,扑打在我的脸上、身上,激起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
他站在门外,楼道里微弱的光线勉强勾勒出他高大的身形。雨水确实把他从头到脚浇透了,深色的外套紧紧贴在身上,显出宽阔的肩膀轮廓。水珠不断从他的发梢、衣角滴落,在他脚边形成一小片深色的水洼。
“打扰了。”他微微颔首,动作带着那种熟悉的、一丝不苟的精确感。他并没有立刻进来,而是抬起手,开始处理那把湿漉漉的长柄黑伞。
那过程看得我头皮发麻。他先是握着伞柄,手腕以一种极其稳定、匀速的方式抖动——不多不少,正好三下。每一次抖动的幅度和频率都完全相同,仿佛体内装着一个精密的节拍器。然后,他用另一只手,指腹沿着湿漉漉的伞面缓慢而仔细地滑过,抚平每一道可能存在的褶皱。他的手指关节有些粗大,动作却异常轻柔专注,像是在对待一件价值连城的艺术品。最后,才将伞骨一根根收拢、扣紧,发出轻微而规律的“咔、咔”声。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却又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非人的机械感。
做完这一切,他才迈步跨过门槛。
当他真正走进玄关昏黄的灯光下时,我才更清晰地看清他的面容。很普通的一张脸,三十多岁的样子,五官没什么特别之处,只是组合在一起有种说不出的“标准”感。他的眼睛是深褐色的,眼神平静无波,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映着顶灯的光点,却没有任何情绪透出来。刚才猫眼里看到的那个精确笑容已经消失了,嘴唇抿成一条平直的线,脸上只剩下一种彻底的、近乎空洞的平静。
“谢谢您。”他再次开口,声音平稳得像一条冻结的直线。目光扫过狭窄的玄关,落在我身上,“陈默女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