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骨瓷里的影子
暮春的雨总带着股缠绵的潮气,青石板路被浸得发亮,倒映着沿街商铺的幌子。沈砚之的古董店就开在这条老街上,门楣挂着块褪色的木匾,上书“藏锋”二字,笔锋里藏着几分说不清的锐气。
这天午后,店里来了位穿月白旗袍的女人。她发髻梳得一丝不苟,鬓角别着支珍珠簪子,说话时总用绣帕掩着唇角,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沈老板,听说您收古瓷?”她声音很轻,像雨丝落在芭蕉叶上。
沈砚之正在擦拭一只宋瓷笔洗,闻言抬眼。女人的旗袍领口绣着缠枝莲,盘扣是成色极好的翡翠,可那双眼睛里,却蒙着层化不开的雾。“要看物件?”他往紫砂壶里添了些龙井,沸水冲下去时,茶叶在水里翻卷,像一群受惊的鱼。
女人从随身的皮包里取出个锦盒,打开时,一股淡淡的霉味混着脂粉香飘了出来。里面是只骨瓷花瓶,巴掌大小,瓶身上绘着幅《寒江独钓图》,笔触细腻,只是那垂钓翁的脸,模糊得像是被水浸过。
“这是家母留下的。”女人指尖抚过瓶身,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近来总觉夜里不安生,想请沈老板看看。”
沈砚之接过花瓶,指尖触到瓷面时,忽然觉得一阵凉意顺着指尖爬上来。他玩古董三十年,练就双“通感”的手,能摸出物件里藏着的情绪——青铜鼎的杀伐气,旧书卷的怅惘味,唯独这骨瓷瓶,摸着像块浸在寒潭里的冰,带着股说不清的怨。
“民国货,”他对着光看瓶底的款识,“醴陵窑的精品,只是这画工……”他顿了顿,“像是后来补的。”
女人的脸色白了白:“补?怎么补?”
“有人用特殊的法子,把另一段画‘种’进了瓷里。”沈砚之放下花瓶,杯里的龙井已经沉底,“您家母生前,是不是有过刻骨铭心的人?”
女人捏着绣帕的手紧了紧,帕子上的玉兰花被攥得变了形。“家母年轻时,曾与一位画师相恋。后来画师去了台湾,家母等了他一辈子,终身未嫁。”她声音发颤,“去年家母走后,这瓶子就夜夜发出声响,像是有人在里面叹气。”
沈砚之看向那只骨瓷瓶,瓶身上的钓翁似乎动了动,鱼竿的影子在瓷面上拉长,像条细细的泪痕。他忽然想起师父说过的话:“物件沾了人的执念,就会成精。你看那些老家具会响,旧衣服会动,都是因为里面藏着个不肯走的魂。”
“这瓶子……”女人的声音带着哭腔,“是不是藏着家母的念想?”
沈砚之没说话,只是取了张朱砂纸,用毛笔蘸着自己的血,在纸上画了道符。他的血是“阳血”,能镇住阴邪。符纸贴在瓶身上时,骨瓷突然发出“咔”的一声轻响,像有什么东西碎裂了。
再看那《寒江独钓图》,垂钓翁的脸清晰起来,竟是个眉清目秀的年轻男子,正对着江面笑,眼角眉梢都是温柔。而那江水深处,隐约映出个女子的倒影,梳着民国时的发髻,旗袍领口绣着缠枝莲。
女人捂着脸哭了起来,泪水从指缝里渗出来,滴在锦盒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是家母……那是家母年轻时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