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盆里的“水晶冻”一点点多起来。虽然依旧是寡淡无味,但那实实在在的、能填饱肚子的满足感,让每个人灰败的脸上都渐渐有了点活气儿。赵大山刨冻土时哼起了荒腔走板的小调。赵春妮找葛藤时,偶尔会摘一两根枯草茎编个小玩意儿。连赵大河咳嗽都似乎少了点。
然而,这点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安稳,在一个阴沉沉的下午,被粗暴地打破了。
“哐!哐!哐!”
破旧的院门被拍得山响,带着一股子不耐烦的蛮横劲。
“赵大山!赵大河!开门!里正来了!” 一个粗嘎的嗓门在门外吼道。
院子里忙碌的几个人动作瞬间僵住。洗粉的张翠花手一抖,木盆里的水洒出来不少。砸葛根的王金凤也停了手,脸上掠过一丝慌乱。赵大山和赵大河互相看了一眼,脸色都白了。赵春妮下意识地往我身后缩了缩。
里正?催命的来了!
我心头一沉。该来的,躲不掉。我定了定神,拄着那根烧火棍站起身,走到院门前,示意赵大山开门。
门闩拉开,吱呀一声。门外站着三个人。为首的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穿着半旧的靛蓝色棉长袍,外罩一件毛皮坎肩,头戴瓜皮帽,一张方脸盘,留着几缕稀疏的胡子,正是本村里正,赵德贵。他身后跟着两个膀大腰圆的汉子,一个手里拿着册子,一个拎着根短棍,是村里的税丁。
赵德贵背着双手,目光挑剔地扫过破败的院子,扫过地上沾满泥巴的葛根,最后落在我身上,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赵家老嫂子?你……你这身子骨倒是硬朗了?” 他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意外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快?似乎我这“老不死”的没死成,让他少了几分向上面表功的由头。
“托里正您的福,阎王爷嫌我老婆子穷酸,不收。” 我扯了扯嘴角,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
赵德贵干咳一声,没接这茬,开门见山:“行了,人也齐了。今年这年景,你们也知道。县太爷的催缴文书下了三道了!你们赵家,往年欠的丁口税、田亩税,再加上今年的秋税,拢共……” 他朝旁边拿着册子的税丁使了个眼色。
那税丁翻开册子,清了清嗓子,声音平板地念道:“丁税,欠三载,折银一两二钱;田亩税,旱地三亩,欠两载,折银九钱;今岁秋税,粮五斗,折银一两五钱。统共欠官银三两六钱。限三日缴清!逾期不缴……” 他顿了顿,眼神不善地扫过赵大山和赵大河,“男丁枷号示众,妇孺……哼!”
三两六钱银子!这数字像块巨石,狠狠砸在赵家每个人的心上。赵大山和赵大河脸色煞白如纸,身体晃了晃。张翠花和王金凤更是吓得腿软,差点瘫坐在地。三两六钱!把他们全家骨头拆了卖了,也凑不出这个数!
赵德贵看着他们面如死灰的样子,嘴角似乎往上扯了一下,又迅速压平,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无奈脸:“老嫂子,不是我不讲情面。这王法如山,催得急。我也是替上头跑腿,没办法啊!你们看看,是砸锅卖铁凑一凑?还是……”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瞟向缩在我身后的赵春妮,那眼神,像在掂量一件货物。
赵春妮吓得浑身一抖,死死抓住了我的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