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一直紧紧握着我的手,那掌心冰凉,甚至比我这个病人还要冷,还带着微微的颤抖,却给了我一种奇异的、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安定感。我听见医生冷静的声音在说着“急性阑尾炎”、“需要马上手术”,听见护士推着各种器械的声音,也听见林晚在一旁强自镇定、却依然带着颤音地跟医生确认着手术事项。 被推进手术室前的那一刻,意识在麻醉的边缘浮沉,我费力地侧过头。林晚就站在移动病床边,一步不离地跟着。走廊顶灯的光线直直打在她脸上,清晰地照亮了她眼睑下方那片浓重得吓人的青黑色阴影,像两团淤青,昭示着长期的疲惫和缺眠。她咬着下唇,唇色发白,但看向我的眼神却异常坚定,甚至努力对我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低声说:“别怕,我就在外面等你。” 那笑容,像一把迟钝的刀,在我心上缓缓割过。这十年里,我见过她无数种样子,却似乎从未真正“看见”过她眼底深处堆积的倦意。她一直在我身边,像空气,像水,像脚下沉默的土地,支撑着我所有的奔跑和远眺,而我却心安理得地忽略了这份支撑本身的重量和代价。
麻醉剂冰冷地推入血管,意识沉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瞬,是她紧握着我的手传递来的、不容置疑的温度。 --- 醒来时,首先感知到的是腹部传来的钝痛,然后才是病房里均匀的仪器滴答声和消毒水的味道。眼皮沉重地掀开,视野从模糊渐渐清晰。 林晚就趴在病床边沿睡着了。她侧着头枕在自己的臂弯里,脸朝着我的方向。清晨微白的曦光从窗帘缝隙里透进来,柔和地勾勒着她疲惫的睡颜。那眼下两团乌青在光线下显得更加触目惊心,像无法消褪的印记。几缕散乱的发丝黏在她汗湿的额角,即使睡着了,眉心也微微蹙着,仿佛梦里也在担惊受怕。她的呼吸很轻,带着一种耗尽心力的绵长。 我静静地躺着,不敢动,怕惊醒她。目光贪婪地描摹着她沉睡的轮廓,一种混杂着巨大心疼和浓烈愧疚的情绪在胸腔里翻江倒海。这十年,她像一个不知疲倦的陀螺,围着这个家旋转,而我,可曾有一次,在她深夜哄睡哭闹的孩子后,在她独自面对父母生病的恐慌时,在她默默忍受远嫁的孤独和思念时,问过一句“你累不累”?我理所当然地享受着“家”的温暖和便利,却忘了这背后是她日复一日无声的燃烧。
那眼下的乌青,是燃烧留下的灰烬。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眼神先是有些迷蒙,在对上我视线的瞬间,立刻清醒过来,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瞬间涌上关切:“醒了?感觉怎么样?还疼得厉害吗?要不要叫医生?”她一连串地问着,声音沙哑,人已经站了起来,俯身查看我的状况,冰凉的手指下意识地又探了探我的额头。 “好多了。”我嗓子干得发紧,声音嘶哑。 “那就好,那就好。”她松了一口气,脸上紧绷的神色终于缓和了些许,转身去拿床头柜上的保温桶,“饿了吧?医生说你现在只能吃点流食。我熬了小米粥,很稀,放了点糖,你多少喝一点。” 她小心翼翼地拧开盖子,一股温润清甜的米香立刻在病房里弥漫开来,冲淡了消毒水的味道。她用勺子轻轻搅动着,舀起一小勺,放在唇边仔细地吹了又吹,才递到我嘴边。动作轻柔得像对待一个易碎的瓷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