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车子缓缓停在古籍研究所楼下,引擎熄火,四周陷入一片更深的寂静。他侧过身,彻底面向我,昏暗中,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深邃如寒潭,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牢牢锁住我,“告诉我,林晚。”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砸在我紧绷的神经上:
“你当初选择这个专业,考我的研究生,究竟是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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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阳光透过古籍库那扇巨大的、蒙着灰尘的格子窗,吝啬地洒下几缕光柱。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独特的、混合着陈旧纸张、灰尘、霉菌以及淡淡樟脑丸的味道,沉甸甸的,吸一口都仿佛能触摸到时间的尘埃。
巨大的紫檀木长案前,我正襟危坐,连呼吸都放得极轻极缓。面前摊开的,正是那部让无数文献学者梦寐以求的宋刻孤本《文选》。纸页已经呈现出一种脆弱的焦黄,边角磨损严重,墨色也因年代久远而有些暗淡,但字里行间那份来自千年前的端严气度,依旧扑面而来。
这是国家级的珍宝。我负责的,是其中几页虫蛀较为严重部分的初步修复方案制定。沈砚就坐在长案的另一头,离我不过两臂的距离。他微微低着头,同样专注地看着面前摊开的另一册古籍,鼻梁上架着那副金丝边眼镜,侧脸线条在柔和的光线下显得异常专注和……冷峻。
昨晚被他从夜店“押”回学校后,他什么也没多说,只丢下一句“明早八点,古籍库,不许迟到”,就把我赶回了宿舍。那一夜,我辗转反侧,脑子里全是他在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中俯身在我耳边说的那句“弄死你”,还有车里那洞穿灵魂的质问。恐惧、羞耻,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隐秘的悸动,像藤蔓一样缠绕着我。
此刻,在这肃穆到近乎神圣的古籍库里,在他无形的威压笼罩下,昨晚那些混乱的思绪被强行按了下去,只剩下紧张。指尖冰凉,我拿起旁边托盘里细如发丝的修复专用镊子,小心翼翼地伸向书页上一处细小的虫洞边缘,试图将那里翘起的一丝极细微的纸纤维轻轻归位。
镊尖刚碰到那脆弱的纸页,我的手就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
“手不稳,就放下。”沈砚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不高,却像冰冷的玉石相击,在这寂静的空间里异常清晰。
我吓得一哆嗦,镊子差点脱手,慌忙放下,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没抬头,目光依旧停留在自己面前的书页上,只是淡淡地陈述:“心浮气躁,是修复古籍的大忌。你现在的状态,是对它的亵渎。”
这话像一根针,狠狠扎进我心里。亵渎……这两个字太重了。我盯着那页承载着千年文明的脆弱纸张,一种难以言喻的羞愧和自责涌了上来。我确实心浮气躁。脑子里还在不受控制地想着昨晚酒吧里未写完的情节,想着编辑催稿的夺命连环call,想着……他近在咫尺的呼吸和那句低沉的威胁。
“对不起,老师。”我低声说,声音干涩。
他这才抬眼看了我一下。镜片后的目光没什么温度,扫过我苍白的脸和眼下明显的青黑。“昨晚‘病’得不轻?还是‘写’得太晚?”语气平淡,却字字带刺。
我脸上刚褪下去的热度又轰然上涌,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只能死死低着头,盯着案上古老的木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