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啐了一口,骂骂咧咧地回了席。
我二哥沈岐,则在另一桌被几个盐商子弟围着,划拳行令,斗酒取乐。
他喝得满脸通红,眼神迷离,只会咧着嘴傻笑,像个地主家的傻儿子。
而我,沈昭,沈家三子,身着一身与这喧嚣格格不入的翰林院墨绿官服,带着一身洗不掉的书卷气,出现在寿宴门口。
像个走错了地方的孤魂野鬼。
2
我身边站着元芷,京城望族元家的小姐,我的青梅竹马。
她穿着一身素雅的月白长裙,看着眼前这豪奢又野蛮的景象,眼中满是藏不住的新奇与不安。
我指着远处一个正在拨算盘的账房先生,轻声对她说。
“看见那位周先生了吗?他原本是姑苏城有名的才子,祖上留下百亩良田,却被当地一个豪强给占了。”
元芷好奇地问:“那后来呢?”
“后来他走投无路,辗转找到了我父亲。”
我看着元芷清澈的眼睛,顿了顿,继续说。
“父亲听了他的哭诉,什么都没说,只派人给那个豪强送去了一句话。”
我的声音压得更低了。
“要么,三日内地契奉上。要么,全家老小沉入运河。”
那豪强第二天一早就带着地契和赔礼,跪在了沈府门前。
元芷的脸色唰地一下白了,她抓着我的衣袖,指尖冰凉。
她无法将这个充满血腥味的故事,与眼前这个温文尔雅的我联系在一起。
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无比清晰地说。
“那是沈家,不是我。”
我的路在朝堂,在文渊阁,在青云之上,与这运河的泥沙、白骨、黄金,没有半点关系。
府内,护院总管扈三,人称铁阎王,正快步走向内堂。
他在外是能止小儿夜啼的凶神,此刻却满脸紧张,脚步都有些乱。
他在父亲面前站定,躬身禀报宴席的护卫情况,声音都在发颤,像个初次面圣的学童。
一个穿着绸缎的远房侄子,突然哭着跪在了父亲面前。
他说他在城南最大的赌场通天坊欠了三千两银子,今天还不上,就要被剁掉一只手。
父亲看都没看他,一脚踹在他心口,力道之大,让他滚出两米远。
“没出息的东西,只会给祖宗丢脸。”
那侄子趴在地上,吓得连哭都忘了。
父亲终究还是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疲惫。
“去告诉通天坊的掌柜,这个交代,我沈家给了。”
他顿了顿,声音冷了下来。
“一个他们无法拒绝的交代。”
寿宴散去,宾客尽欢。
父亲牵着母亲的手,在洒满月光的后院里散步,他脸上带着难得的温情,像个最普通的丈夫。
这是沈府,也是扬州,最后的安宁。
3
一队披甲执锐的禁军护卫着一顶八抬大轿,悄无声息地停在了沈府门前。
为首的太监手持拂尘,声音尖细,像刀子一样划破了扬州的夜。
“京中东厂提督曹化淳,前来拜会沈老令主。”
来的不是客,是催命的阎王。
权宦曹化淳,皇帝身边最得宠的一条狗,权势熏天。
他带来了一桩泼天的富贵,也是一剂穿肠的毒药。
私盐。
他想借沈家遍布运河的船队和人脉,将私盐贩运到北方,供给那些拥兵自重的藩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