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针完毕,江雨芸并未立刻起针。她拿起一个小瓷瓶,倒出一些散发着奇异清香的淡绿色药膏在掌心,双手合十搓热,然后隔着薄薄的寝裤,开始为他按摩痉挛僵硬的腿部肌肉。她的手法很独特,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从脚踝开始,一点点向上揉按,推拿着紧绷的筋络。
昏暗中,只有她低微的呼吸声,和药膏在掌心搓揉发出的极细微的、粘腻的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停下动作,额角已渗出细密的汗珠。她小心翼翼地取出所有金针,收入布包。做完这一切,她并没有立刻离开。她站在榻边,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昏睡中的男人,褪去了白日里所有的尖锐和戾气,只剩下一种被病痛折磨后的深深疲惫。
她伸出手,指尖在离他额角狰狞疤痕寸许的地方,极其轻微地停顿了一下。那是一个想要拂去什么,却又最终放弃的动作。指尖终究没有落下。
她转身,拿起油灯和布包,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回了寝殿深处那个属于她的角落。
床榻上,萧绝的呼吸均匀而深沉,沉浸在难得的、无痛的安眠里。黑暗中,他紧闭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
冬雪一场紧似一场,将整个京城裹在厚重的素白之中。王府庭院里那几株老梅,终于熬不住严寒,猩红的花苞在某个雪后初晴的午后,零星地、倔强地绽开了几朵,给这死寂的囚笼带来一丝微弱却刺目的生气。
萧绝坐在轮椅上,由近卫推着,停在廊下。他腿上盖着厚厚的狐裘,目光落在院中那几朵寒梅上,脸上没什么表情。这三年,在江雨芸夜复一夜无声无息的施针和药石调理下,他双腿那蚀骨的剧痛已大为缓解,偶尔甚至能感觉到一丝微弱的气力在筋脉中流动。虽然离重新站起来依旧遥不可及,但这细微的变化,足以让他死寂的心底,重新燃起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渺茫的希望。
他下意识地转动着拇指上一枚温润的白玉扳指,这是三年前那个救他性命、将他从地狱边缘拉回来的神秘医者留下的唯一物件。那医者,是他三年来心底深处唯一的光亮,是他在这无边黑暗与屈辱中,咬牙支撑下去的唯一念想。
一个负责洒扫的粗使小丫头端着水盆从回廊那头匆匆走过,许是地上有未扫净的薄冰,脚下一滑,“哎哟”一声惊呼,水盆脱手飞出,里面的脏水不偏不倚,泼溅到萧绝轮椅旁的地面上,几滴污浊的水珠甚至溅到了他狐裘的下摆。
小丫头吓得魂飞魄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筛糠般抖着,连话都说不利索:“王……王爷饶命!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萧绝的目光从寒梅上收回,冷冷地扫过地上抖成一团的身影,又瞥了一眼狐裘上的污渍。一股熟悉的、暴戾的烦躁瞬间攫住了他。这王府里的死气沉沉,下人的笨拙无能,自己这具依旧残破的身体,还有……那个永远像影子一样沉默、却总在暗夜里带来一丝舒缓的女人……所有的一切,都让他感到一种窒息的压抑和无处发泄的怒火。
“拖下去!”他声音不高,却冷得像冰窟里刮出的风,“杖二十!”
“王爷饶命!饶命啊!”小丫头惊恐的哭喊声凄厉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