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重的消毒水味混合着LYS-7那特有的、冰冷的金属锈蚀气息,如同粘稠的毒雾,弥漫在医疗监护室内。沈斯白陷在宽大的医疗床里,身上连接着各种管线,冰冷的液体正通过手背的留置针,源源不断地注入他的血管。他的脸色是一种病态的苍白,眼下的阴影浓重得如同淤青。药物强行压制了他的狂躁,却也抽走了他所有的生气,让他像一具精致却毫无灵魂的提线木偶。
周锐无声地站在床尾,刻板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压抑着沉重的忧虑。那个被称作“陈博士”的、沈震东派来的心腹医生,刚刚做完例行检查,调整了药物泵的参数。
“认知隔离状态稳定。”陈博士的声音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冰冷,“维持当前剂量。沈董希望他保持‘安静’。” 他刻意强调了最后两个字。
周锐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没有应声。
陈博士带着助手离开,房间里只剩下仪器单调的滴答声和沈斯白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呼吸。
女佣就是在这片死寂中进来的。她将林栀栀几乎未动的午餐银盘放在一边,然后将那卷不起眼的素描纸递给了周锐。
“周助理,这是隔壁林小姐让转交给沈先生的。”女佣的声音毫无波澜,“她说…是随手画的。”
周锐的眉头瞬间拧紧。他接过那卷纸,指尖感受着纸张的厚度和里面炭笔的粗糙感。林栀栀?在这个节骨眼上送画?她想干什么?挑衅?试探?还是…传递某种信息?
他展开素描纸。一幅狂乱的炭笔速写呈现在眼前。扭曲的火焰线条,爆裂的漩涡,挣扎的形态…充满了一种压抑的、痛苦的力量感。画技不算顶尖,但那股喷薄欲出的情绪却异常鲜明。
周锐的目光如同探针,仔细地扫过画面的每一个角落。没有文字,没有暗号,只有纯粹的、混乱的线条。他看了足足一分钟,甚至对着灯光检查了纸张的透光性,依旧一无所获。难道…真的只是一张发泄情绪、试图引起沈斯白注意的涂鸦?或者,是林栀栀在绝望中抓住的一根可笑稻草?
他捏着那张纸,看向床上无知无觉的沈斯白。沈先生现在这个样子,别说一幅画,就是世界名画摆在眼前,恐怕也激不起半点涟漪。沈震东的“认知隔离”是有效的。
周锐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他走到床边,看着沈斯白紧闭的双眼和毫无血色的嘴唇。几缕汗湿的黑发贴在额角,让他看起来有种脆弱的英俊。周锐想起了很多年前,第一次见到沈斯白时的情景。那时的少年,眼神锐利如鹰,对艺术有着近乎偏执的热爱和惊人的天赋,远不是现在这个被药物和枷锁囚禁的躯壳。
一丝极淡的、不合时宜的怜悯滑过周锐的心头。他捏着那张炭笔速写,犹豫了一下。沈先生醒来后会想看吗?或许…这团混乱的火焰,能短暂地灼烧一下这片死寂的冰冷?
他最终还是将那张素描纸,轻轻地放在了沈斯白那只没有输液的手边。纸张的边缘,几乎触碰到了他冰凉的指尖。
“沈先生,林小姐…给您画了幅画。”周锐的声音压得极低,更像是在自言自语。他知道沈斯白听不见。
做完这一切,周锐无声地退到角落的阴影里,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石像。
时间在仪器的滴答声中流逝。监护室内一片死寂。那张炭笔速写静静地躺在沈斯白的手边,如同一片被遗忘的灰烬。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药物的作用出现了一丝微小的波动,或许是潜意识深处那未被彻底浇灭的火星感受到了某种熟悉的灼热。
沈斯白那只放在身侧、骨节分明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指尖,似乎无意识地,蹭过了素描纸粗糙的边缘。
紧接着,他的眼球在紧闭的眼皮下,开始剧烈地、无规律地转动!如同深陷在无法挣脱的梦魇之中!额头上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呼吸也变得急促而艰难起来!
“滴…滴…滴…” 心电监护仪上的波形陡然变得紊乱!警报声陡然变得尖锐!
周锐猛地从阴影中冲出!“沈先生!” 他扑到床边,看到沈斯白苍白的脸上肌肉扭曲,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嗬…嗬…”声!他似乎在拼命挣扎,对抗着某种无形的枷锁!
“陈博士!”周锐对着通讯器急吼。
门被猛地推开,陈博士带着助手冲了进来,看到监护仪上紊乱的数据和沈斯白的状况,脸色一变:“药物抵抗?怎么可能?快!镇静剂!”
助手迅速准备针剂。
就在这混乱的瞬间,沈斯白那只触碰过素描纸的手,猛地攥紧了!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而他的眼睛,在剧烈的挣扎中,猛地睁开了!
那双深不见底的墨色瞳孔里,此刻却布满了骇人的血丝!瞳孔涣散,毫无焦距,只有一片狂乱的风暴在翻涌!但在这片混沌的赤红风暴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了!
他的目光没有聚焦在冲进来的医生身上,没有聚焦在焦急的周锐身上,而是死死地、如同被磁石吸引般,钉在了他手边那卷摊开的炭笔速写上!
那狂乱的火焰线条!
那爆裂的漩涡!
那挣扎的形态!
还有…那隐藏在火焰核心深处,如同幽灵密码般若隐若现的…
A7-NW-23.5
Φ↑?Ω↓
沈斯白涣散的瞳孔,在接触到那组符号的刹那,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猛地收缩!
“呃…啊——!”一声嘶哑破碎、仿佛用尽全身力气的嘶吼从他喉咙深处爆发出来!那不是痛苦的嚎叫,更像是一种认知被强行撕裂、某种尘封记忆被暴力撬开的…极端冲击!
他的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如同离水的鱼!眼神死死锁定在速写上,那狂乱的风暴中心,似乎有极其短暂的、一丝清明和巨大的惊骇在疯狂闪烁!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按住他!注射!”陈博士厉声喝道!
两个助手立刻扑上去,死死按住沈斯白挣扎的身体!冰冷的针头刺入他的手臂!
强效镇静剂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涌入。沈斯白眼中的那丝惊骇和清明如同风中残烛,迅速被汹涌而来的药物迷雾吞噬。挣扎的力道迅速减弱,狂乱的眼神一点点涣散、暗淡下去,最终只剩下空洞的茫然。他沉重的身体软倒在床上,只有胸膛还在微弱地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警报声平息了,监护仪上的波形恢复了令人窒息的平稳。
陈博士松了口气,擦了擦额角的汗,眼神阴鸷地扫过那张引发混乱的炭笔速写:“把这东西拿走!处理掉!”他指着那张纸,语气冰冷。
一个助手立刻上前,粗暴地将那张速写从沈斯白手边抽走,揉成一团。
周锐站在床边,看着沈斯白再次陷入药物深渊的沉寂,又看向助手手中那团被揉皱的纸。他的目光最后落在沈斯白那只曾经攥紧、此刻无力摊开的手上,掌心被指甲抠出了几个深深的血印。
一个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钻进周锐的脑海:
那张画…那团混乱的火焰…
沈先生刚才看到的…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