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父林国栋脸上的红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成死灰,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像一条被抛上岸濒死的鱼,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张美娟发出一声短促刺耳的尖叫,肥胖的身体猛地扑向屏幕方向,却被自己过于紧绷的昂贵旗袍下摆绊倒,重重摔在地上,精心盘起的发髻散乱,珠翠横斜,狼狈得像一只被开水烫过的母鸡。林浩脸上的得意和贪婪瞬间冻结,涨成了猪肝色,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眶外。
而我的娇妻林薇——
她脸上精心敷就的胭脂水粉,刹那间褪得干干净净,露出底下惨白如纸的底色。那双曾让我沉溺的、清澈如水的眼眸,此刻圆睁着,瞳孔因极致的惊恐而放大,倒映着屏幕上她自己和王德发不堪入目的影像,也倒映着我冰冷如铁的身影。她涂着蔻丹的手指死死抓住旗袍开衩的边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颈间那串帝王绿翡翠,此刻沉重得如同枷锁,几乎要将她纤细的脖颈压断。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陌生和骇然,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这个同床共枕了五年、被她全家算计到骨子里的丈夫。
我迎着她惊骇欲绝的目光,嘴角缓缓地、缓缓地向上勾起一丝弧度。这弧度,没有半分温度,像大漠孤烟里被风沙磨砺了千年的弯刀,冰冷,锋利,淬着致命的寒芒。
“爸,妈,薇薇,浩浩……”我的声音不高,却奇异地压过了满场的死寂和压抑的抽气声,清晰地、一字一顿地凿进每个人的耳膜,也凿进林家四口摇摇欲坠的心脏,“这份‘全家桶’,味道……可还鲜美?”
半年前,我的人生,尚是一幅被桐华笔触精心晕染的工笔长卷。线条是妻子林薇低眉顺眼的温柔,色彩是岳父母口中“亲儿子”般的夸赞,背景则是小舅子林浩勾肩搭背、看似赤诚的“兄弟情深”。
公司规模不大,却是我白手起家,一砖一瓦垒起来的根基,在业内口碑扎实。城西那块祖上传下来的老厂房,被划入了炙手可热的新区规划,一夜之间,估值翻了几番,成了许多人眼中的肥肉。林薇总爱在夜深人静时,像只温顺的猫儿偎进我怀里,指尖无意识地绕着我的睡衣纽扣,吐气如兰,带着江南水乡特有的软糯:“老公,等拆迁款下来,我们换个大房子好不好?最好带个露台,能种满你喜欢的蔷薇……再要个宝宝,像你一样聪明……”她的眼睛在昏黄的床头灯下,像浸在清泉里的黑葡萄,漾着全然的依赖和憧憬。我低头吻她的发顶,鼻尖萦绕着洗发水的淡香,胸腔里被一种名为“家”的、沉甸甸的暖流填满,仿佛拥有了抵御世间一切风浪的港湾。
岳母张美娟时常“顺路”来我们的小家,手里总拎着保温桶,里面是熬得奶白浓香的排骨莲藕汤。“阿哲啊,你就是太拼!瞧这下巴都尖了。薇薇交给你,妈是一百个放心!”她拍着我的手背,眼角的皱纹里都堆叠着慈祥的笑意,仿佛我是她失散多年终于寻回的亲儿。岳父林国栋则偏爱在酒足饭饱后,抿着几块钱一两的劣质白酒,以“过来人”的姿态,指点我公司经营之道,从用人到市场,滔滔不绝。末了,总不忘语重心长地加上一句:“阿哲,记住,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的就是我们的,我们的……咳,也都是为了你们小两口将来好!一家人,劲儿要往一处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