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像烧红的铁丝,一根根插进花窖。
赵大勇抱着那盆“鬼兰”站在火中央,火舌舔开他糊满血痂的嘴角——他在笑。
脚下,铁链“哗啦”一声崩断,锁孔里还卡着半截钥匙。灰
烬深处,一只粉色塑料发卡正慢慢融化。 “桂花,我带女儿回家。”
他嘶哑地喊,却把花盆抱得更紧,仿佛那是他仅剩的骨肉。
轰!屋顶塌下,火浪卷着焦土冲出门缝,把夜撕开一条血口子。
没人知道,火里埋着十年前那株标价百万的君子兰;
更没人知道,火外还活着一个比鬼更狠的人。
雨先是从天上掉下来,像钝了的钉子,一颗颗砸在花窖的玻璃顶上,砸出闷闷的鼓声;后来风横着扫过来,雨点就换了方向,斜斜地削进窖口,带着土腥味、焦糊味、血腥味,一齐冲进鼻腔。
赵大勇站在火中央,怀里抱着那盆“鬼兰”,像抱着一截刚剥了皮的月亮。火舌舔上他的棉袄,棉絮滋啦一声炸开,细小的火星顺着雨丝往下滑,熄在脚边的泥水里,发出短促的“嗤”。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比雨声还响,比火声还响。砰——砰——砰,像是有人用铁锤在胸腔里钉棺材钉。
每敲一下,他臂弯里的花盆就重一分。那花盆是紫砂的,外壁烧得发黑,内里的黑土却还在冒热气。根须盘绕,最顶端却挑着一瓣惨白的花,薄得能透火光,像纸糊的,又像人皮削的。
赵大勇低头,冲那瓣花笑了一下。嘴角裂开的口子渗出血,血珠滚到下巴,悬着,火一烤,凝成褐色的痂。
“再熬一会儿,”他哑着嗓子说,“桂花,再熬一会儿。”
花当然不会回答,回答他的是头顶“喀啦”一声裂响——木梁被烧空了心,像老人被虫蛀空的牙根,一咬就碎。碎屑带着火雨往下掉,落在他后颈,烫出一串水泡。他连抖都没抖,只是更用力地抱紧花盆,仿佛那是一根浮木,浮在十年深井里唯一的光。
火光把四壁照得通明,也照出墙根那条铁链。铁链有拇指粗,一环扣一环,像一条冻僵的蛇,蛇头没入灰烬,蛇尾拖在积水里,尾端锁着一只小小的发卡。发卡是粉色的,塑料蝴蝶形状,翅尖已经融化,黏在链节上,像一滩被踩烂的草莓酱。
赵大勇的瞳孔缩了一下。
他认得那发卡
——小杰五岁生日那天,他在地摊上买的,两毛钱。小杰把发卡别在刘海边,蹦着去照镜子,镜子里的人影一晃,就晃成了十年后的今天。
“爸爸,花窖里有鬼。”
那是小杰最后的声音,细细的,像一根头发丝,勒住他的喉。
铁链“哗啦”一声,被他踢得动了动。灰烬扬起,露出底下半截钥匙。钥匙铜质,齿槽磨得发亮,柄上刻着模糊的“马”字。
赵大勇弯腰去捡,指尖刚碰到金属,一股钻心的烫让他缩回手——钥匙在火里煨得太久,热的一块烧红的炭。
他用袖口裹住手指,再次攥住钥匙。袖口立刻冒出一股焦糊味,布面被烫穿,火舌舔上他的手腕。他却笑了,笑得胸腔里那口血沫子直往上涌。
“找到了。”他说。
屋顶又是一声巨响,这次是整根横梁折断,带着火瀑坠下来,砸在花窖正中的兰架上。木架轰然倒塌,一排排花盆落地,像一排排头颅滚进油锅。泥土飞溅,焦黑的根须像断指,在火光里蜷曲、伸直、蜷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