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息怎么可能瞬间传递?这完全违反了因果律…” 他低声咕哝着,指尖敲击的力度不自觉地加重,在安静的阅览区显得有些突兀。
邓海军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摊开的不是一本,而是三本厚重的专著:《高等量子力学》、《量子场论》和《广义相对论基础》。
他眉头紧锁,形成一个深刻的“川”字,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带着某种焦躁的节奏敲击着桌面。他的目光在几本书的关键段落间来回穿梭,仿佛被困在一个由数学符号和物理概念编织的迷宫里。
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维漩涡里,周遭的世界似乎都模糊褪色了。
困扰他的是那个横亘在量子力学与相对论之间,如同天堑般的根本性矛盾——量子纠缠那鬼魅般的超距作用,与爱因斯坦相对论奉为圭臬的光速极限和信息传递的局域性原理。
就在这时,一个轻柔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如同投入深潭的一颗小石子,穿透了他思维的壁垒,在他耳边低低响起:
“你在烦恼贝尔不等式的实验验证,还是EPR佯谬本身?”
邓海军猛地抬起头,像被从深水中拉出。午后明亮的阳光让他微微眯了下眼,才看清坐在他对面的女孩。是柳笙楼。她今天穿着一件浅蓝色的针织衫,衬得肤色愈发白皙,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头,面前摊开一本《民族器乐发展史》。她正看着他,清澈的眼眸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好奇和探询,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刚才那句直指核心的提问只是随口闲聊。
邓海军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被巨大的惊讶和一种找到同路人的兴奋感取代。“你…你知道EPR佯谬和贝尔不等式?” 他的声音因为急切而略略提高,立刻又警觉地压低了。
柳笙楼轻轻合上自己的书,身体微微前倾,声音依然保持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的音量:“嗯,略有涉猎。爱因斯坦、波多尔斯基和罗森提出的那个思想实验,核心在于质疑量子力学的完备性,认为它无法描述‘实在’的元素。而贝尔不等式,则天才地设计了一个可实验检验的方案,来判断局域实在论是否成立。”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邓海军面前那几本令人望而生畏的巨著,“最近的实验,比如基于光子纠缠的阿斯派克特实验,结果似乎都倾向于违背贝尔不等式,支持量子力学的预言,也就是…非定域性的存在。”
邓海军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仿佛被点燃了两簇火焰。困扰他多时的迷雾,被眼前这个音乐系的女孩三言两语拨开了一道缝隙。“是的!就是这个矛盾!” 他身体也不自觉地前倾,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声音里充满了找到知音的激动,“实验证据似乎无可辩驳地支持了量子纠缠的非局域性,信息或者说量子态的关联,似乎真的能无视空间距离瞬间同步。但这与相对论的光锥结构、与因果律如何调和?难道信息传递真的可以超光速?或者说,我们理解的‘信息’和‘传递’本身就有问题?”
两人就在这静谧的图书馆一角,旁若无人地展开了深入而专注的讨论。邓海军引经据典,从薛定谔方程到洛伦兹变换,试图找出逻辑上的漏洞或可能的调和理论。
柳笙楼则思路清晰,反应敏捷,她并不执着于具体的公式推导,反而常常从一个更哲学、更本源的视角切入。
“或许,” 她指尖轻轻点在桌面上,眼神专注,“我们不该执着于‘传递’这个概念。量子纠缠展现的,更像是一种超越空间分割的整体性关联。两个纠缠粒子,无论相隔多远,它们本质上仍然是一个不可分割的系统。当对其中一个测量时,并非‘信息’传递到了另一个,而是整个系统的状态瞬间‘坍缩’了。就像…你撕开一张纸,无论撕得多碎,每一片碎片都曾经属于那张完整的纸,它们之间永远存在某种内在的联系,这种联系不需要通过空间‘传递’来建立。”
邓海军听得入了神。柳笙楼的比喻或许不够精确,但其中蕴含的“整体论”思想,却像一道闪电,击中了他思维中某个未曾触及的角落。他意识到,自己长久以来试图在现有框架内强行解释,而柳笙楼却提供了一种跳出框架看问题的可能性。虽然她的物理基础肯定不如自己系统扎实,但这种直觉性的、触及本质的洞见力,让他感到惊艳甚至震撼。
时间在思想的碰撞中悄然流逝。窗外的阳光偏移了角度,在桌面上投下更长的影子。当讨论告一段落,两人都感到一种酣畅淋漓的满足感。
柳笙楼拿起手机,屏幕亮起,她的微信头像是一枝洁白盛开的栀子花,在绿叶的衬托下格外清雅。她看向邓海军,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和试探:“今天讨论很有启发。以后…如果再有物理上的问题想不通,能微信上找你聊聊吗?或者,你有空时,我们也可以像今天这样…讨论?” 她晃了晃手机,屏幕上正是她的微信二维码名片。
邓海军几乎没有犹豫,立刻拿出自己的手机。“当然可以!” 他的声音带着真诚的愉悦,“你的想法很独特,总能给我新的角度。以后多交流!” 他扫了码,发送了好友请求。
“滴”的一声轻响,柳笙楼的手机屏幕亮起提示。她看着那个新出现的联系人——“邓海军”,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像偷吃到糖果的孩子,清澈的眼眸里闪烁着满足和一丝计划得逞的小得意。她迅速点击了通过。
邓海军看着手机屏幕上新添加的联系人——“笙楼”,头像那枝栀子花静静绽放。一种奇妙的联系,在这知识的殿堂里,悄然建立。
他收拾起桌上沉重的书本,感觉它们似乎也变得轻快了一些。告别柳笙楼,走出图书馆大门时,深秋微凉的风吹在脸上,他却觉得心头一片暖意。这个下午,物理的难题依然无解,但似乎,不再那么令人烦躁了。那个吹埙的女孩,身上仿佛笼罩着一层神秘而吸引人的光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