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叫芳芳,89年生,是家里的老大。下面还有2个妹妹,1个弟弟,经典的3男1女组合。
我3岁开始帮家里做事,5岁负责带弟弟。
有一次,妈妈带我到地里插秧,我手小没力气插得慢,妈妈一把薅起我的头发就把我的脑袋往田里按。我下意识紧紧闭上嘴巴,但泥水还是沁到了我的鼻子里面。
那是我第一次反抗她。
我拼命挣开她的手,撒起脚丫子就跑。我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直到天黑透了,我茫然地站在陌生的小路上,望着远处的点点灯光,辨不清方向。后来好不容易找到个谷场,窝在稻草堆里睡了一觉。第二天有个大叔发现了我,把我送回了家。
我回到家的时候,家里正在吃中饭。妈妈冷冷看了我一眼,说:“你还回来干什么?家里没做你的饭。”
我头一次那么清楚,如果我昨天真的走丢了,没人会找我。说不定还会骂我白眼狼,白吃了家里几年粮食,没帮家里做多少事,就跑了。
从那以后,我变得很听话,很能干。村里的婶婶们见人就夸我:
“黄家那个大闺女,真是懂事呀!人还没灶台高,就会站在板凳上做饭。整天忙里忙外都不停一下。”
2
妈妈一个字也不认识。但她是个能人。我家里再穷,也没人敢瞧不起。
再复杂的人情世故在她那里都是小菜一碟,我家里经常有村里人送的吃食。她做事很麻利,双手能同时捏馄饨,一手捏3个,一秒捏6个。村里的媳妇,没人比得上。
她每天早上天不亮就把我们三姐妹叫到跟前,安排一天的事情。
“老大,你待会儿把菜园子里的豇豆摘了洗干净再去上学,中午早点回来做饭。老二喂完猪再走,中午洗碗。老三先把衣服洗干净,洗完看好你弟。”
没人敢提出不满。这个家除了弟弟,我们三姐妹都是可以随意打骂送人的。少了谁都可以。
爸爸是个老实人,谁都能欺负,在外面打了几年工,连过年的路费都挣不出来,我都快不记得他长什么样了。听说他打工被骗过好几次,干完活儿也拿不到工资。
家里本来有个姑姑,二十岁的时候想和一个什么人结婚,家里不同意,就喝农药走了。还有奶奶,在我出生那年得了胃癌,生不如死,也喝了农药。只剩下爹爹,养尊处优,一顿饭都没做过,连衣服都是我们姐妹洗的。
妈妈是家里农活的主力军,她每天像男人一样在地里干活儿。爹爹经常干一会儿就坐在田埂子上歇半天。妈妈破口大骂,他才会不情不愿地起来。
有时候遇到农忙,我们都不上学去地里做事。老师见怪不怪,村里的女孩子大都是这样。
3
等我再长大一些,上了五年级,我在家里的地位就和两个妹妹彻底拉开了。
妈妈不识字,不少事要依赖我。她也很懂管理,把我树立成二妹和三妹的榜样。我可以安排她们做事,也可以代表妈妈在家里迎来送往。
在外人面前我总是很伶俐讨喜的样子,给他们端茶送水,说些客气话。但是在两个妹妹面前我很傲气。她们不敢不听我的话,妈妈会打人的。
我拥有自己的房间,不像她们还要挤在一起。我可以有点小钱买本子抄歌词,买头花和小夹子。她俩羡慕得不得了,曾经进我房间偷看我抄的歌词,被我狠狠骂了几次才消停。
我越来越像妈妈。在外聪明和善,在内说一不二。
二妹是个可笑的一根筋的人。有时候看她,真的很可怜。妈妈随口一句话,她就当圣旨执行。甚至全家人里面,数她最惯着弟弟,因为算命的说她和弟弟最“相生”。有时候舅舅家的表妹来家里玩,和弟弟抢玩具,妈妈会让弟弟让着表妹。但二妹一定会向着弟弟,找到机会就把玩具抢给弟弟,不管表妹哭得多大声。
三妹倒是个机灵人,话不多,见谁都是笑脸。她吃的苦最多,好几次差点被送给别人养。每次二妹都会拼命拦着,一副谁敢来带走她妹妹,她就打死谁的架势。这个傻子,搞不清楚自己的家庭地位。她干的脏活累活最多,也就换来了妈妈几句不咸不淡的夸奖。亏她还沾沾自喜,下次干活儿更加卖力。
4
我初三那年,家里在二叔和三叔的帮助下开了个小厂子。
二叔是个实在人,娶了二婶之后,两人踏踏实实打了十年工,攒了点钱。小叔在比我还小的年纪就出去闯荡了,他头脑非常灵活,是我们家最适合做生意的人。可惜小时候营养不够,少年丧母,吃了太多苦,个子长不高了。
他们本来合伙开了个厂子,后来闹掰了,就各立山头。两人站稳脚跟之后,想拉大哥一把,所以借给我爸一笔钱,把厂子开起来了。
钱有了,工人呢?
就是我们了,刚开始是正在读初三的我和读初二的二妹。过了一年,三妹也来了。
而妈妈和爹爹在老家带着弟弟读书、种地。
我家是个泡沫厂。除了爸爸和我们三姐妹,还招了一个装机师傅。
厂里买不起货车,就一辆三轮送泡沫。
不知道你们见过三轮车拉泡沫的场景没有,有点像蜗牛,一个小车子,装着堆得高高的泡沫,捆得紧紧的。每次看到爸爸骑着它送货,我都很心疼。真是风里来,雨里去,还要小心避开人多的地方。生活啊,为什么总是那么难?
5
那是我最黯淡的两年。
没有好看的衣服,连个同龄的男孩子都见不到。厂里热得要命,泡沫燃烧的气味很难闻,据说还有毒。那个毛毛沾到身上很痒,真是洗都洗不掉。
我每天在厂里开料,打机,打包,倒废料。像个麻木的机器。每天从早忙到晚,没有午休,没有周末,不过任何春节以外的节日,只有无休止的加班。为了挣钱我们什么生意都接,就算再零碎、利润再低的单子,我们都做。
碰到生意不好的时候,厂里没有事情做,我们就接别的厂子的手工活儿。糊一个纸盒,一分钱。我们一家人辛辛苦苦一天,能挣个二三十。
拖着一身疲惫下了班之后,少说也十点多了,还要洗冷水澡。所幸这些年二妹三妹已经被我驯服,就像妈妈驯服我一样,没人敢抢在我前面洗。
每天做饭、洗碗、洗衣服的事情都是我们三姐妹分摊。太累了,看不到希望。
每个月我们按行情只放1号这一天假。但这一天我要负责算账,两个妹妹要洗洗头洗洗被子,而爸爸在厂里照常干活儿,我们哪里也去不了。来这里这么久,我们除了买菜,连街都没上过。
厂里的开销能省则省,那时人力是最不值钱的。只要厂里连续三天不加班,就会开掉装机师傅。工人换了好几茬,我们这些不要钱的自家人,更是往死里用,榨干自己的每一丝精力、每一寸时间。不然穷人怎么挣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