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引子
光绪二十七年的冬,雪下得紧,红梅园的朱红戏台被裹了层薄白,倒像是给这百年老园子添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凄艳。
园子里早没了往日的热闹,自打三个月前刑商雀死在台上,这地方就鲜少有人敢来。只有几个不怕邪的老戏骨,偶尔会在雪夜过来,就着月光站在台下,听风穿过戏台雕花窗棂,呜呜咽咽的,像极了刑商雀当年唱《南阳梦》时的调门。
老周头是红梅园的看门人,守了这园子快三十年,从刑商雀还是个跟在师父身后学戏的小娃娃,看到他成了园子里挑大梁的角儿。此刻他正缩在门房里,就着一盏油灯抽旱烟,烟杆上的铜锅子泛着旧光,烟圈袅袅升起,模糊了他眼角的皱纹。
“戏幕开,戏幕落,台上只见得人声,却再无人影。”老周头吐了口烟,低声念叨着这句老话。他年轻时听师父说过,红梅园的戏台邪性,夜里常有“客人”来听戏——一方是人,八方是鬼。只要锣鼓一响,不管台下坐的是谁,台上的人都得唱下去,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比天还大。
他想起刑商雀死的那天,也是这样的雪天。
那天园子里格外热闹,不仅有寻常听戏的百姓,还有些穿着绸缎的贵人,连许久没来的提督大人都遣了管家来占座。刑商雀要唱的是《南阳梦》,这出戏他唱了不下百遍,可那天早上,老周头见他在后台梳妆时,手指竟有些发颤。
“周伯,”刑商雀拿着细笔,正往眼角描红,声音轻轻的,“今天的烈红云,你帮我收着点,别让他们递上来。”
老周头愣了愣,烈红云是园子里最烈的酒,刑商雀沾不得这个,沾了就浑身起血泡,师父在世时千叮万嘱,不让他碰。“雀儿,你放心,我盯着呢。”
可那天终究还是没盯得住。
戏唱到第三折,台下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刑老板,唱得好!赏酒!”紧接着,就有人捧着一坛烈红云上了台。老周头想拦,却被几个凶神恶煞的家丁拦住了去路,只能眼睁睁看着刑商雀接过酒坛。
他清楚地记得,刑商雀仰头喝酒时,眼底闪过的那丝绝望。
如今三个月过去,红梅园的戏台冷了,只有夜里偶尔会传来断断续续的戏词,像是刑商雀还在台上唱着,没唱完那最后一句。
老周头掐灭了烟杆,起身走到门口,推开一条缝往外看。雪还在下,月光透过雪幕洒在戏台上,台上空荡荡的,却像是有个人影在那里站着,红妆似火,白丝带束着长发,正是刑商雀的模样。
他揉了揉眼睛,再看时,人影又没了。
“罢了罢了,”老周头叹了口气,关上门,“都是命。”
可他不知道,这夜里的戏台,不仅仅只有他在看。
街角处,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戏服的少年,正望着红梅园的方向,眼神亮得吓人。他手里攥着一个酒坛,坛身上的“烈红云”三个字,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第二章 初见
刑商雀第一次见沈清辞,是在光绪二十二年的春天。
那天红梅园来了位贵人,是江南布政使沈大人,身边跟着个七八岁的小少爷,穿得像个小福娃,粉雕玉琢的,眼睛却像极了沈大人,透着股不饶人的劲儿。